荒芜 第23章 我不拍了

所有观众都没想到，原以为会爆冷的NBG成功打进世冠总决赛。

鉴于谭笑优异的BP才能，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叫到教练组共同进行战术讨论，兼带缓解队员心理压力。

这段期间谭笑跟老父亲带孩子似的，左哄一个右哄一个，生怕漏了哪个，让谁情绪崩溃了，哄完还要给他们打打鸡血，增加胜利的决心。

总决赛当天，谭笑在观众席中亲眼见证NBG夺冠。

金雨落下的那一刻，谭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有为队友由衷的高兴，祝贺队友追梦多年终成真，也有数不尽的挫败感和绝望感。

他一离开NBG就夺冠，是真的这么巧，还是这些年无法夺冠的问题，其实都在他？

在满场的欢呼声中，谭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低迷的状态或许真的给这个队伍造成了很多短板。

他原来只是个负累。

如果没有他，NBG或许能夺冠得更早。

走到这一步，是不是应该放弃了呢？

“算了吧，”谭笑对自己说，“热爱并不能决定一切，放弃吧，不要再坚持了。”

腰部的疼痛忽然变得彻骨，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钝器磋磨着脊梁，每一下都撕心裂肺。

他眉头紧蹙，死死握住椅子的扶手，背部几度直立又弯曲。

荣光加冕的少年们并不知道谭笑自我怀疑到几近崩溃的心理防线，只是兴奋地高举奖杯，在采访中向主持人提出要求:“哈哥这些天都在教练组，可以让他一起上台吗？”

导播的镜头切换到谭笑时，谭笑有所预料般，迅速换上一张除却有些虚弱苍白以外，几乎无懈可击的笑脸。

谭笑其实很想拒绝。

奈何好友们分享荣誉的目光过于殷切，这是少年人毫无保留，最真挚的好意，一份是无比珍贵的厚礼。

拒绝就不礼貌了。

万众瞩目中，身穿NBG队服的谭笑从座位有些艰难地起身，辛巴见状，直接翻身下台，将谭笑扶到众人身边。

夺冠焦点被谭笑抢走，在这瞬间，偶像情节被抛到九霄云外，千阳是有些恼怒的。

但千阳知道谭笑对NBG而言是团魂一般的存在，只能生生克制住不悦的表情。

其余四人树袋熊般将谭笑簇拥在中间，他想推开他们，奈何腰伤严重，实在使不上力气，只能哭笑不得道:“干嘛呀你们这弄得，太夸张了啊，跟我夺冠了似的。”

“张涛那个崽种，为了人气硬要推你去参加那狗屁综艺节目，”绘梨衣红着眼睛，情绪到位，就有些口不择言，“原本再怎么样，就算是替补身份，或者轮换首发，你也应该能参加这届世冠的才对。”

原本无论怎么样，谭笑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夺冠了才对。

原本这世冠的冠军名单中，也应该有谭笑的名字才对。

原本谭笑也可以名正言顺，和他们一起站上舞台，沐浴金雨，荣光加身才对。

没想到阴差阳错，谭笑居然又和冠军失之交臂。

绘梨衣可以说是谭笑带出来的人，对他而言谭笑的意义非同凡响，可以说，谭笑夺冠，早已和他自己夺冠一样重要。

他打职业的初衷，就是跟谭笑一起登上峡谷之巅。

眼见这场时不可逢的梦好不容易可以实现，却只成了一半，终究未能圆满，叫绘梨衣如何不忿忿不平:“既然不让你上场，有种就别喊你到教练组去讨论BP，妈的，这张涛简直是当了婊子又要立……”

“刘梓豪。”谭笑打断他。

平日里谭笑是个很爱玩的社牛，基本没什么脾气，给每个人都取了外号，总爱拖着他那把懒洋洋，软趴趴的声音乱喊，显得gay里gay气，连叫ID的时间都少，遑论真名？

绘梨衣震了一下，大脑宕机一瞬，没能把话接下去。

“小队长，”谭笑捏了一把绘梨衣带些婴儿肥的脸，扶着腰半身不遂地俯身凑近了，声音重新软下来，带些漫不经心的笑腔，“你打算拿完冠军就直接退役吗？”

“啊？”绘梨衣被谭笑倏然放大的笑脸笑唇弄得有点懵。

谭笑有意要逗他，用衣袖掩面泫然欲泣:“说好要带我飞的，哥哥，你要走了吗？你要抛下我一个人打KPL了吗？你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吗？”

“……我，我没有要退役啊，”绘梨衣还没搞明白这位行事不合常理的大少爷究竟想干嘛，巴巴地说，“哈哥，你不走我就不走，你去哪我去哪。”

“那你还敢在公众场合骂领导？！”谭笑川剧变脸，忽然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壳，“一口一个张涛，拿个冠军就胆儿肥了，嚣张起来了是吗？”

张涛是NBG的经理，虽然千万喝彩声中没多少人能听见选手在台上的窃窃私语，但这样堂而皇之地对领导出言不逊，跟找死确实没什么区别。

职业选手的名额有限，排着队想打职业的人却很多。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非你不可”的主角特权，只有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你不打，大把人在后面等着接你的位置。

俱乐部要雪藏选手，将选手逼下首发，是很轻松的事。

谭笑扫了一眼围着他的兔崽子们，脸上既有夺冠胜利的喜悦，也有义愤填膺的不忿，当即明白不止一个人像绘梨衣这样想。

他的队友们迎着冷眼登上冠军王座，捧起象征荣耀的金凤凰杯，在如此辉煌的时刻，却都想着要为他出头。

有这样一群兄弟，足以弥补世界上任何遗憾了。

“别搞事，有什么晚上庆功宴说，行不行？我的好哥哥们，”谭笑逐一拍过他们的肩膀，“都拿冠军了，今晚请我吃顿饭，没什么意见吧？”

这肯定是没意见的。

以往都是谭大少爷请他们。

现在也该轮到他们请他了。

辛巴捧着金凤凰杯，试图塞进谭笑怀里:“哈哥，拿着拍个照呗？”

谭笑伸手。

他一双手生得相当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光束中简直透亮得发光，骨节分明，削尖瘦长，一看就没怎么沾过阳春水，十分贵气。

然而，就在指尖堪堪触到奖杯杯壁的瞬间，谭笑又倏地将指节蜷起:“我不拍了。”

不属于他的奖杯，他不拍了。

辛巴和他同一时期出道打职业，身为他的射手，很了解谭笑的性格。

谭笑骨子里是个又倔又骄傲的人，尤其喜欢逞强，天塌下来都压不弯他的脊梁，枪口指着太阳穴都别想让他认输。

简而言之，就是一副臭屁得要死的破少爷脾气。

“行吧，谭少爷，”辛巴将奖杯端回去，“对了，今年FMVP是我。”

“恭喜啊，小狮子王，”他笑起来，和辛巴击了个掌，“这不得多请一顿饭？”

“多请一顿饭就算了，要花钱的，”辛巴慢悠悠道，“相比起来，还是在皮肤里加你的名字比较简单。”

“卧槽！？”在节目里纯口嗨的谭笑吓得险些将拐杖扔出去，“我开玩笑的啊？！”

辛巴也是个疯起来就没边的缺心眼儿，后来真跟策划提了这要求。

不过王者荣耀没有一个FMVP皮肤两个选手签名的先例，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但在辛巴不依不饶的软磨硬泡之下，策划同意在他的签名末端加一个笑脸象征谭笑，还有一个小小的“H”标志。

不过这都是后话。

庆功宴结束后，谭笑一个人在海边坐了很久，坐到整个人冻僵在礁石旁，药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以光之名》结束录制那天正好是立冬，温度骤降，北风卷过山林，终于捎来了雪。

海边的雪景很好看，特别是夜里，浪潮奔涌，远山重叠，秋冬雪月千里一色。

谭笑记得李华是南方人，考上东大前没见过雪，所以尤其喜欢下雪，就拍了几张风景照发过去，即便知道李华在录节目，看不见也不能回复。

他说:“小花，NBG夺冠了。”

谭笑叹了口气，被风吹得着了凉，故而鼻音浓重:“大家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法做到真正开心，我真不是个东西。”

他突然很想念李华，觉得如果此时李华在身边，那种悲哀的自我厌弃，与自我怀疑或许会缓和许多。

谭笑没意识到，在和李华相遇以后，他沉寂已久的分享欲已经死灰复燃。

李华让他的黑白世界有了色彩，也在他贫瘠荒凉的抑郁生活中，种了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