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殿外跪着一个头都磕破了的宫女,还是曾经在淑妃面前极得宠的那个。
经过的宫人们,不敢太靠近,却不影响他们远远观望一阵,转过身嬉笑着走开。
“殿下,听说采禾跪在殿外三天了,米水未进,头上都磕破了,淑妃一直不松口放过她。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淑妃要这么罚她?”秋泓不解地对康宁碎碎念。
“好奇就去瞧瞧。”
“啊?”秋泓愣了。
她被知棠选来伺候康宁大半个月了,发现康宁话少,不太接话,只当是小公主因为以前的事收敛了心性。
此时碎碎念,没想到康宁公主搭理她了。
康宁将桃粉过筛,取最细腻的部分装好,净了手就往外走。
走到厨房门口,发现秋泓还保持着刚才看她的样子,不由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走,拿上吾给父皇煲的老鸭人参汤,瞧瞧去。”
“哦……”秋泓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提上食盒,欣喜地跟上康宁公主的步子。
康宁收回视线,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不似以前蹦蹦跳跳,真有了几分公主的贵气端庄。
眼前,闪现那两个宫人被拖出去杖毙的场景。
曾经贴身的宫人们,一个不剩,包括秋泓在内,都是知棠重新挑了来安排给她的。
她一个都不敢信,哪怕她们想哄她开心,她也害怕和他们走得近。
也不知是害怕他们像以前的人那样出事,还是害怕自己被出卖。
宝庆皇姑母说,她也不相信护国公府会谋逆,只怕是有亲近的人做了手脚。
可是她不知,谁才是那个亲近之人,或者,哪些……
直到昨天,宝庆皇姑母才告诉她,秋泓是她安排的人,顺利被知棠选中,送到她身边。至于别的人怎么用,那还得靠她自己。
毕竟,皇宫这地方,靠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从百福殿到皇帝平日处理政务的立政殿,正好要经过淑妃的万春殿。
康宁公主停到路边,看着跪得摇摇欲坠的采禾,眼中流露出恨意。
上个月,她抱着母亲送她的两只兔子在百福门外喂草,不知怎么的,淑妃的裙摆就出现在了兔子身边。
淑妃大怒:“孽畜!我的裙子!”
淑妃一脚就踢开了那只兔子。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兔子去抱那只被踢懵的了可怜兔。
采禾先她一步,抓起了兔子的两只耳朵。
“这是吾的兔子!还给我!”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康宁双眼发红,紧紧盯着采禾和她手里的兔子。
“这?!”采禾戏谑地笑一声,用力,把兔子摔到了门边凸起的石头上,兔子弹了一下,不动了。
“萌萌!”康宁大喊着这只兔子的名字,扑过去抱起兔子。
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采禾又抓起了另一只兔子,砸向青石:“弄脏了淑妃娘娘的裙子,这种孽畜就不该活着。”
康宁记得采禾狰狞又张狂的样子,与眼前这个狼狈又卑微的奴婢,仿若两个人。
“殿下,我们先去给圣上送汤吧?汤趁热喝味道更好。”秋泓小声地提醒康宁。
康宁点点头,正要转身,看到立政的方向,灌木下露出明黄的一角……改了主意。
万春殿门大开,淑妃一身桃红纱罗襦裙,双臂挽着浅粉披帛行出。
看到这一幕,康宁捏着披帛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上泛起了白。
她的母后,是一国之母,国母之丧,举国都当食素穿素禁娱禁宴,如今不到一月,淑妃便穿着如此艳丽,岂不是相当于把她的母后从棺材里拉出来狠狠再搧两巴掌?
淑妃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扫向采禾:“三日了,你可知错了?”
采禾晕乎乎的,仿佛看到一抹红艳艳的什么到了眼前,只当是天上的那个要将她晒断气的太阳照到哪里的光芒。
听到淑妃问话,她缓缓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淑妃眼中已有不耐。
她等了三日,见皇帝那边一直没有反应,寻思着大概是太后会错了意,或是传递消息的人弄错了什么,准备带着人去太后那边问个清楚,但采禾的摇头,还是惹怒了她。
她一脚踢开采禾:“贱婢!”
站在灌木后的皇帝敛住眉。
王福全提着心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动静。
正在淑妃收了脚,准备转身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心疼地抱住了采禾:“淑妃娘娘,采禾姐姐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罚她?”
淑妃错愕地看着她。
太阳正烈,她跑得太快,淑妃一时间没看清她,听到她说话,才认出来这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原来是康宁啊。”淑妃眉头直跳,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你什么时候和一个贱婢感情这么好了?姐姐姐姐地叫。不合适吧?”
她一定要把自己从“让公主叫奴婢姐姐”这件事里摘出来!
康宁一脸懵懂地看向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难道不是你最得心意的小宫女了吗?她明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淑妃娘娘授意的啊……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道给她喂口血?看她嘴唇干得都裂开了,再不喝点水,要出事的!”
现在就让你死了,就不好玩了。
淑妃眉头狂跳:“她什么时候是本宫最得心意的宫女?本宫授意她做什么了?”
她并不把小小的康宁看在眼里,但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下意识往立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倒没有要拦人给采禾喂水的意思,但万春殿的人没有她的示意,都不敢呀。
康宁扁扁嘴,一脸委屈:“明明上次,她杀了吾的兔子,你说她说的做的就是你的意思,所以不必责罚啊……”
原来,是为了那两只兔子啊……
淑妃顶着精致妆容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又觉得好笑。
不过是两只兔子,杀了就杀了,她贵为四妃之首,如今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女人,总不至于杀不了两只兔子。
在臂弯里持续的刺痛感刺激下,采禾有了几分清明神色。
她看她的主子正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康宁道:“那两只兔子,弄脏了本宫的裙子,若你喜欢,本宫让人再送你两只便是。断不可再叫她姐姐了。”
康宁害怕地往后退两步:“不,不,我不要兔子了。我弱小又可怜,还不如做个伺候娘娘的奴婢安全。我护不住它们……”
说着,她跪下,朝淑妃磕一个头,又朝采禾磕一个头:“求淑妃娘娘开恩。求采禾姐姐开恩……”
王福全傻眼了,嘀咕:“这……康宁公主莫不是给吓傻了?”
才念叨完,瞥见身边没了皇帝,顿时心下咯噔,再一见,皇帝已经走到了康宁身边,单臂用力似提小鸡一般将她提起。
他赶紧跟过去。
不用看,他也能知道现在皇帝的脸色能有多难看。
毕竟,康宁可是他曾经宠爱了十年的嫡公主,而采禾,那是哪家的野禾苗?
“你是朕的嫡公主,是大夏最尊贵的公主,就是淑妃见了你,都要尊你半分,你怎么可以向她们下跪求饶?”皇帝不怒而威,话是对康宁说的,目光扫过全场后,定在淑妃身上。
开恩?
只有帝后,才有资格向最尊贵的嫡公主开恩!
淑妃面色猛然一变,赶紧解释:“圣上息怒,臣妾都说重新送两只兔子给康宁了,康宁还说这样的话,臣妾委屈……”
“不要……”听到送兔子,康宁更是缩进了皇帝怀里,脸都往皇帝胸口埋,“不要吃兔兔。康宁不想吃自己养的兔兔。康宁再也不敢养兔兔了……”
“康宁,你在说什么胡话?”淑妃恨不得把康宁抓过来捂住嘴,但碍着皇帝在场,只能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教养,“圣上,传太医来瞧瞧吧?莫不是因为先皇后过世,康宁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
皇帝的脸阴沉下来,看向跪着的采禾:“你来说,为什么公主会这么怕看到兔子?”
他瞥一眼抖如筛糠的女儿,对采禾道:“你说话!”
采禾已经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把头往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圣上饶命!娘娘救命!奴婢知错了!”
在她看来,淑妃对她发作的时候,就已经动了要把事情往她往她身上推的心思。
现在,她若是认下,是死,若是不认下,恐怕也是死。
就在她把晒红的青石砖都磕得血迹斑斑的时候,一道娇美的女声响起:“臣妾或许,知道一些。”
淑妃闻言,脸都黑了,看向被几个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姜熙熙:“姜昭容,你不仗着姜家灭了叶家,就把自己当成后宫之主了。这里不是你胡乱攀咬的地方。”
康宁听着这话,抓皇帝龙袍的手,更紧了些。
“你说。”皇帝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看向姜熙熙。
“是。”姜熙熙向皇帝和淑妃行了一礼,才道:“太后心慈,平日里都是免了姐妹们的请安的,臣妾那日也是听说太后凤体不适,去百福殿瞧瞧,没想到……”
她瞥一眼脸色越发难看的淑妃:“在百福门外,就看到淑妃故意去碰兔子,反倒说是兔子弄脏了她的裙子。让采禾摔死了。”
走到淑妃身边,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她给淑妃一个挑衅的笑容:“臣妾还听说,淑妃让人把那两吃兔子做成了红烧兔肉,逼迫公主在太后面前吃下去。太后不知那是公主养的兔子,也劝公主吃呢。也是康宁公主孝顺,不忍心太后娘娘为难,一口兔肉两泡眼泪地吃下去,吃完,出门,就全吐了。”
淑妃脸上直冒汗,汗水,几乎要把她精心的妆容弄花了。
当时这个人明明不在场,却说得仿佛她就在场一般。
“圣上明察,臣妾当时看康宁吃得还挺开心的。”淑妃狡辩着。
“圣上明鉴。康宁公主年幼,失了生母庇护,这些日子一举一动都变得谨慎又小心,讨好又卑微。臣妾都瞧得不忍心了……”怜悯地看着康宁公主,姜熙熙道,“只是臣妾身份卑微,不敢想将大夏最尊贵的嫡公主养到膝下……”
她话说一半,吞一半。
皇帝看她片刻,长长叹息:“朕因为皇后的离开伤心过度,才疏忽了康宁……”
丙申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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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受罚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