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七日的上弦月不比中秋的满月明亮,落在庭院里颇有几分似水柔和。
景辞和问药坐在窗台上静静地赏了一夜月色,直到卯时他才起身离去。
朝食过后,善思堂来人说孙思尧昨夜染了风寒,让她今日不必过去了。
将为他看诊的大夫叫来仔细得询问了一番之后,景辞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当即便决定亲自去善思堂瞧瞧。
走进他的卧房,一股浓烈的药味就扑鼻而来,景辞不禁皱起眉头。
见她到来,正靠在榻上喝药的孙思尧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语气间满是虚弱的询问道,“怎的过来了?今日上不成课了。”说着将手上的药碗放进床边矮凳上的端盘中。
两世所见之人不在少数,她依然容易被他惊艳。
不得不说,孙思尧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是世间罕见的极品。
尽管此时他面露病态,举手投足间依然让人觉得这人举世无双。
这样的容貌,若是落入哪个山寨,定是要被收做压寨夫君的。
咳咳咳,若是压寨夫人...也不无可能...
这张脸,敢问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与之相比?
景辞没有答他,拧着眉头走到他床侧的凳子上坐下,担忧道,“昨夜也不寒凉,怎的就染了风寒...喝了药可有好受些?”
“无碍。”
孙思尧望着她,顿了半晌,又淡淡道,“你无须担心。”
景辞轻轻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夫子在景府无需当自己是外人,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闻言,孙思尧垂眸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
见他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景辞的笑意逐渐被凝重之色取代,师傅还没有回音。
想着回去再传一封信,景辞随即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又认真地叮嘱道,“课业那边无需挂心,夫子只管安心养病便好。”
孙思尧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她笑了笑。
待她转身后,孙思尧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到颈间,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地覆在红绳上,目光不由自主的追着她的背影而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收回目光。
昨夜一夜未眠,回到沉光院,景辞的困意便袭了上来。
她不禁觉得有些一言难尽,这些日子都将她的惰性养出来了。
当她刚躺上床准备补觉时,小满冒冒失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愈发清晰。
“小姐!小姐!”
小满跑到她跟前捂着前胸大口喘气,缓了半晌才开口道,“不好了,小姐,表小姐悬梁自尽了!”
闻言,景辞心中一愣,猛地坐起身来,顿时睡意全无。
昨日她光想着问药的事,怎的就忘了这糟事!看来真是她重生之后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这样重要的事都忘了。
来不及多想,景辞掀开被子走下床取过架子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小满见状连忙上前服侍。
景辞眸光暗沉无比。
小满口中的表小姐正是她舅舅古诗的独女古知意。
古家是书香世家,外祖父古德川曾为帝师,后又被先帝迟昭任命为时任太子迟元的太傅。
迟元自幼聪慧过人,外祖父很是看重对迟元的教导,无奈天妒英才,迟元太子不慎早夭。
大皇子迟泰继位后,外祖父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古家自此便淡出了朝堂。
古家祖上有训,古家男儿均需遵行一夫一妻,一生不得纳妾。外祖父与外祖母一生恩爱,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她母亲古词,以及舅舅古诗。
舅母身子骨不好,舅舅不忍让她受苦,到了她这一辈,古家就只剩知意一个独苗嫡小姐了。
知意自小千娇万宠长大,又是邶京数一数二的才女,邶京仰慕她的男子数不胜数。
可除了青梅竹马长大的沛国公的嫡幼子李昇,她谁也不愿多看一眼,在她的世界里,她生来便注定要嫁给李昇的。
女子知书达理,男子潇洒英俊。
青梅竹马的两人互相爱慕,自娘胎便定亲。
这原本是一桩大好的姻缘。
原定好的婚期因李昇的祖母突然病逝而被迫推迟,两家长辈只好将婚期推后。两家商量,待李昇孝期一满便为两人完婚,只是这桩姻缘到最后到底是没成。
知意钟情李昇,李昇却是使她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与李昇的孽缘始于生、终于死。
邶京一代才女古知意香消玉殒在婚期将近之时,
没人知道她为何突然悬梁自尽,她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邶京才女古知意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化为邶京众人口中的一声声惋惜。
景辞心底一片黯然,她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在无意中得知她这位满腹才情的表姐自尽的真相——这一切都归结于李昇与左相霍承的嫡长女霍瑶瑶,即霍菁菁的亲姐姐。
男子三妻四妾本属正常之像,可李昇曾在求娶之时便对古家许诺今生只要知意一人,非她不娶,此生不负。
据舅母说,知意向来内敛,但李昇来提亲的那天她当时欢喜的不得了。
然而誓言最终都化为了戏言,李昇背叛了知意与霍瑶瑶暗中苟合,非她不娶的人变成了非她人不娶的人。
这一世与上一世的情节无异,命运的轮轴不曾转换停歇。
眼看李昇与古知意的婚期将近,霍瑶瑶心中不免担忧,便设计让古知意在重七日撞破她与李昇的私情。
之后种种,对于知意来说,像极了一场噩梦,最后摧毁她的是李昇的沉默。
这一个故事以古知意悬梁自尽、李昇迎娶霍瑶瑶为结局。
多情总被无情伤。
这一世知意又做了同样的选择,寻死解脱。
景辞心下焦急,也不等小满为她挽发,披散着头发就快步往屋外走。
她刚走出屋子,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拧着一壶酒坐在院墙上畅饮。
看清那人模样,景辞心下一喜,脚尖点地纵身跃上墙头,抓住他的胳膊就急急将他往古府带。
“师傅,你来得正好!”
“你这孽徒!”
慧禅将手中的酒壶随意一扔,伸手一把拍开她的手,人却随着她一起施展轻功往古府赶。
待小满跟出来时,院中已经空无一人。
景辞刚带着慧禅踏进古知意的院门,阵阵混乱的哭声就钻入耳中。
“师傅!”
景辞心口一紧,不免又焦急了几分。
上一世,古知意确确实实死了。
慧禅看着她拧成一团的眉头,一巴掌拍了上去,没好气道,“有我在,死了也给你拉回来!”
景辞点点头没有作声,带着慧禅快步走了进去。
进屋便看见她那遇事从容的舅舅古诗面无血色地瘫坐在椅子上,有些痴呆,微张着嘴望着房梁。
平日里温婉端庄的舅母何婉正发髻散乱地趴在床上哭声不止。
周围一些丫鬟们也站在一旁低声哭泣。
见景辞进屋,屋中众丫鬟抿着嘴角对着她福了福身,又偷偷转过头去擦拭眼角的泪水低泣。
景辞忙走到床边将舅母拉至一旁,好让慧禅替古知意看诊,再耽搁下去,她真的怕师傅也拉不回知意。
此时何婉全身无力,任由景辞拉着她坐到雕花软思木凳上。
何婉双目无神望着前方,整个人看起来颓然不已,喃喃道,“幺幺,大夫说知意已经断气了...知意已经断气了......”说着说着眼泪又汹涌而出,语气也渐渐地染上了几分疯癫,“我的知意...我的知意怎么能断气呢...”
“舅母,表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景辞连忙紧握住何婉的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不断地出声安慰她,目光却是定定地却落在慧禅身上。
她心里实在没底...并非信不过他的医术,只是...已经命定的事,真的能扭转么......
何婉捏着帕子捂着眼睛,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待放下帕子只是,猩红的眼里满是绝望。
不知再如何安慰她,景辞只好将目光放到床边的慧禅身上,如今最好的安慰便是师傅能成功救回表姐。
屋中气氛一度紧张,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没有血腥,也没有希望。
良久,慧禅收了针袋,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扯开瓶塞将药送至古知意唇边灌下,一部分药泄了出来,清淡的药香瞬间在整个屋子里浮动飘散。
慧禅将瓶子重新塞好放至床边矮桌,转身走到她身前,挑眉问道“你紧张什么?你师傅我什么人救不活?”
闻言,景辞顿时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石头慢慢放了下去。
救活了就好,救活了就好。
上一世古知意的死像是一种预兆,她死后,古家其他人便接二连三的跟着去了。
这也算是她重生以来改动的第一笔,看来今后还是不能太过安逸。
何婉眼睛一亮,连呼吸都不禁重了几分,连忙脱开景辞的手,跑到古知意的床前颤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向她的鼻息间,忽的猛地收回手,整个人直接软身瘫坐在地上。
“知意,我的知意,知意...”
何婉唇角颤抖着扬起,泪水覆面沾襟。
喜悲起落,何婉一口气没提上来,径直晕了过去。
感谢支持,我会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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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