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至她跟前与她四目相对,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种难言的魅惑。
“小傻子,好久不见。”
鼻息瞬间卷入一股淡淡的药香,景辞望着那张熟悉的假面顿了半晌,惊喜跃上面庞。
“问药!”
“是我。”
景辞忽觉得妙不可言。
上一世自他不辞而别后,他们便再也未曾见过,当真是一生都未见过。
临死之际她想到这一点还不免遗憾,真没想到他们还能有再见的这一天。
要说起她和问药之间的种种,还要追溯到七岁年她初次闯入玄青宗门的禁地——天问崖。
那些年,整个玄青宗门都只有她一个弟子在山上,日复一日难免无趣,闲暇时她除了捉弄师叔伯门,最喜欢的就是满山乱跑找乐子,有时候一只鸟她都能玩上大半日,更别说人了。
直到她在天问崖上发现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问药,生活就又多了几分颜色——问药。
许是因为身上的剧毒让他容貌丑陋无比,问药性格也极其阴郁难测,对时不时偷偷摸摸溜进无问崖的她是反感又抵触,眼中总是流露着骇人的恨意,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动用武力。
他的喜怒无常对自小胆大的她没有产生半分抵触,她很喜欢和他相处。
倒是问药对她的抵触少逐渐了几分,慢慢地也能容忍她出入他的屋子了。
天问崖她从几日一闯到日日闯,每次去她都会带一些新鲜的小玩意给他。
问药默认了她的行径,久而久之,她的屋子不知不觉间被她的小玩意堆满了。
虽然她同问药之间日益熟稔,但他依旧不愿出门,依旧常常盯着镜子,眼中的恨意犹如无尽深渊,戴上她送的假面之后,他照镜子的次数才变得少了起来。
再后来,他虽然不会跟她一同野,但是也愿意踏出屋子了。
不过多数时候是她在瞎玩,他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了。
说不清是太无聊了还是真的喜欢同他相处才日日寻他。
不论如何,那三年的相互陪伴是做不得假的。
随后他不辞而别,她心中是既难过又愤怒,还有几分失落。
她又回到了以前没有他的日子。
愤怒消散后,她日日盼着他能回来,她喜欢和他待一起。
细细碎碎的日子,当时只道是寻常。
缓过神后,景辞睨了他一眼,语气中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幽怨。
“哟,闷葫芦还知道来找我...”
问药闻言轻轻地笑了出来。
景辞则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那张假面,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衣边上镶着银色镂空暗纹,墨发披肩,姿态闲雅胜仙人,似乎还长高了不少。
想罢,景辞不禁暗笑自己。
她最后一次见他,他也才十五岁,长高也是正常的,他还戴着假面,就是不知道他的脸好了没有。
见她不说话,问药一把搂住她,将她从窗台带了出去。
“......你这是干嘛?”景辞无语地看着他,倒是没有挣脱。
“过乞巧。”
“......”
还真是简单明了,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语气还理所当然。
每年乞巧市都通宵达旦,此时街市上比早些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快走至人流处时,问药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精致面纱细心地给她戴上。
一路上问药的手都牵着她,景辞想到从前在山野中玩闹的时候,怕他走丢,她总叮嘱他牵住她。
虽是几年未见,倒也未觉得别扭,反而倍感亲切,就像回到了那几年,也就任由他牵着。
山中有他岁月,枯燥似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景辞摇了摇头,将心思放回乞巧市。
乞巧盛会除了街边一些摊贩会自发弄一些彩头让游人比赛,夜市中央处也会设台比赛,不过除了比武,景辞对其他赛事的兴致一向都不高。
正打算领着问药走去别处的时候,一道粉色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小景,你也来参加比赛吗?”霍菁菁忽笑意盈盈地的看着她,不等她开口便将她扯上比试台,“小景,正好我们一起。”
景辞毫不犹豫地拨开她的手。
霍菁菁倒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是笑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景辞,你这样的野丫头就等着出糗吧。”想到今日马车上闻昭哥哥见来人是她时的神情,霍菁菁内心一片黯然。
霍菁菁的心思她一猜便知,景辞淡淡的看了霍菁菁一眼便转过头。
略过迟夙对上问药的目光,景辞的眼神瞬间换上责怪,这人之前还一直拉着她,关键时刻就松手,也太不仗义了。
戴着假面的小厮和遮面的婢女将早已备好的物品一一呈上,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轮,对月穿针。将案上的五彩丝线对月穿进七根银针,按照穿针速度,取前三十名的女子进入下一轮。
霍菁菁这方面向来了得,毫无悬念的拿下了第一。
景辞看着手中的针线发囧,兵器随便来,这小玩意是真不适合她...
直到最后一名女子穿完七根银针,景辞依旧停留在第一针银针,自然被淘汰出局。
霍菁菁面露难过的走到她身侧,柔声安慰道,“小景,你不要伤心了,多练练就好了。”
景辞懒得理她,直接上前几步跳下赛台走到问药身侧,幽幽道,“闷葫芦,你比以前更讨人厌了。”
方才看他的眼睛和唇形便知他在笑,景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问药不以为意,沉声道,“是你依旧太笨。”
迟夙忽的凑了上来,看了看问药便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声道,“景辞妹妹,这位是?”
景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与六殿下何干?六殿下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臣女上次的话吧。”说罢不等他开口,景辞便拉着问药转身走出了人群。
迟夙看着毫不犹疑转身离去的妙曼身影,袖中的手骨节握得泛白。
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总是在看她的背影。
为什么景辞对他的态度突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暗卫只说她一切无异,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谁和她说了什么?
似是想到什么,迟夙神情阴郁地看着台上正在斗巧的霍菁菁。
走出人群后,景辞便松开问药的袖子,独自向前走去。
“他是谁?”
问药上前拉住她的手,眸子里满是疑问。
景辞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转头撇了他一眼,挑眉嘚瑟道,“就不告诉你!”
“好,不告诉我。”
问药轻笑了一声,心中暗道,记仇的小傻子。
像以前一样,景辞在前漫无目的地走,问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结果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走到了月老台。
景辞抬头望着姻缘树上随风飞舞的红色丝带,忽的生出几分尴尬,她怎么把他引到这来了?
问药站在姻缘树下静静地盯着景辞,良久才意味深长道,“幺幺...原来你想带我来这里...十几岁的时候便被你看了身子,你现在还想要我的心......”
景辞一噎,她...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她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幺幺,那我的心也给你好不好?”景辞正要开口解释便被他打断了。
等她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景辞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她和问药?他在说什么...
想到自己之前不小心看到的场景,景辞老脸一红,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发烫。
什么叫十几岁便被她看了身子...忒不要脸...他有什么好看的...唔...一点点好看...
景辞不自然地对着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
她还没说完,问药一把抓住她的手贴在他心口,“幺幺,你再不能反悔了,我的心已经被你拿走了。”
他眼中盛满了笑意,景辞猝不及防,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呆愣,甚至忘了反应。
这是什么飞来横祸!!!
等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拧着放在了沉光院的窗台上坐着了。
景辞望着朦胧月色与斑驳树影再次出神,之前种种像极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梦。
问药看着眼前呆呆傻傻的人,将一条红绳慎重地系在了她手上,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愉悦道,“小傻子,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景辞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嘴角一抽,一根红绳换一个人?
她白日里还送了一条七结红绳给孙思尧呢...那条还比这条还要长许多...
如此算来,谪仙般的孙夫子也是她的人了...
景辞突然生出几分尴尬,这关系怎的如此混乱...等等,她这是在想什么?
见她摇头晃脑,问药揉了揉她的秀发,又替她正了正头上的步摇,开口叮嘱道,“日后莫要和别的男子像今日和我这般的亲密。”顿了半晌,又缓缓开口道,“牵手不可以,扯袖子也不行,嗯?”
“......”
景辞仰头看着他,不知从何说起。
“今日我牵你的手,你没有甩开我。”问药轻握着她的柔夷,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半晌又自言自语道,“不怪你,听说你是有夫子的,是你的夫子没有好好教你些有用的。”
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景辞忍不住开口问道,“闷葫芦,你这几年是不是在哪处闷傻了?我瞧着你好似有些不太...正常......”
几年未见的人突然出现,然后和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来便要和她私定终身?而起闷葫芦的话好像变得有点多...莫不是真憋太久憋坏了?
问药薄唇轻抿,垂下眼睫,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
顿了良久,问药抬眸与她四目相对,眼中黯淡无光,语气缥缈虚无似山间云雾,“你是不是嫌我容貌丑陋?”
“没有。”景辞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笃定,她若嫌弃他的样貌,便不会喜欢和他玩耍。
想起他之前因为自己的容貌厌弃过自己,景辞忙开口解释道,“问药,我只是觉得太突兀了。我们,你懂吗?”
问药盯了他半晌,忽的笑了出来,伸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小傻子,是我醉了。”
景辞笑了笑,装傻道,“我就说,这院中哪来的酒味,原来闷葫芦装了一葫芦。”说罢,她拍了拍窗台。
问药会意坐了上去,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月亮,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景辞偏头看向他,开口道,“闷葫芦,你话变多了,不过这是好事,据说太久不说话会变成哑巴。”
等了良久,才听到问药轻轻地嗯了一声。
景辞不禁失笑,方才才说他话多了,这会又变回闷葫芦了。
看着那张熟悉的假面,景辞踌躇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闷葫芦,这么多年,你可问到药了?”
问药闻言偏头对上她的视线,眸子里慢慢点上璀璨星辰,缓缓道,“大概几年前我就问到了我的药。”对,几年前便问到药了,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