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宵禁政策的废除,大昭夜市规模日益扩大,乞巧之夜的邶京夜市更是繁盛喧呼。
华灯挂楼台,灯火明长空,天上弯月高悬,地上游人如织,摊贩站在琳琅满目的货物前吆喝不断。
“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藉青梅满担挑,依旧承平风景在,街头吹彻卖场箫。”所言盛景亦莫过如此。
街上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景辞和景峥并肩而行。
饶是两人的真容都被遮挡,依旧引来了不少频频回顾的目光。
景辞看了看不远处眉眼含羞的姑娘,轻轻地撞了撞身侧景峥的胳膊,十分好心情地打趣道,“哥,你这邶京四大美男之首的气质果然名不虚传啊,都戴上假面了还能引来那么多姑娘的痴望。”
景峥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别扭道,“什么美男不美男的,你哥我又不靠脸...”
“知道啦,景小爷乃武学奇才,走天下靠的自然是绝世神功。”景辞笑着打断他,“怎得跟爹爹一个样,真该让娘亲拘着你多去善思堂受受孙夫子的熏陶。”
景峥伸手随意地拨了拨她步摇上的流苏,抬着下巴嘚瑟道,“这叫虎父无犬子,你哥我立志要做的可是战场猛将!猛虎懂吗?”
猛将。
景辞垂睫敛下眸中暗光。
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前提是君主圣明。
迟家人的猛将,不做也罢!
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因为舍不得他去战场,景峥忙抚着她的头发笨拙地劝慰她。
景辞正要开口,前方一阵伴着哭喊的哄闹声传来。
两人偏头循声望去。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男子身着殷红底刻丝玉绸锦袍,头上的金冠分外显眼。
即使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景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迟懿!
“迟懿...”景辞低声呢喃,眼中寒意骤起。
“嗯?”景峥将耳朵凑向她,疑惑道,“幺幺,你方才说什么?”
景峥自然也认出了那是迟懿,只是幺幺看到迟懿为何就情绪大变了?
还有,她方才说的什么?
景辞死死盯着那方身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抬脚大步向人群内部走去。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景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一阵,紧接着抬脚紧跟了上去。
“这贱民既然冲撞了本公子,那就打到她爬都爬不了吧。”
头戴金冠的男子戴着假面,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单听那阴狠的语气便不由得让人后背发寒。
趴在地上的少女奋力爬起来便要跑出人群,发髻散乱,狼狈不已。
几个尖嘴猴腮的小厮眼疾手快地上前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一把拉倒在地。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饶了我吧!让我走!让我走!”狼狈倒地的少女挣扎不断,痛哭流涕地哭喊,“我弟弟病了,再不找大夫他就死了!行行好!绕了我吧!放我走,求求你们了...”
小厮对她的哭喊求饶充耳不闻,将她拖至跟前丢下便挥鞭猛抽。
景辞拨开人群快速走到那少女身侧一把卷住鞭子踹开挥鞭的小厮,反手就抽了回去,一声痛叫划破夜市的喧闹。
周围的小厮见状,也不再管挣扎不断的少女,互相对了眼神便一同向景辞围了上去。
刚跟上来的景峥正好瞧见众小厮向景辞围去,眉头紧蹙,怒从心生。
不等景辞动手,景峥快速冲上前,三两下便让一众小厮躺在地上惨嚎。
伤痕遍布的少女趁机竭力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头也不回的跑了。
景辞望着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像,太像了。
地上的小厮爬起来后退到一旁警惕地看着景峥,景峥对上他们的目光,戾气四射。
众小厮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轻易有所动作,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人,等待他发号施令。
景辞理了理衣裙,走到迟懿跟前不远处停下,声音冰寒至极,“四殿下...别来无恙...”
她话音未落,迟懿身侧的随从忙窜出来呵斥道,“既知我家殿下是谁,还敢与我家殿下作对!今日......”
“狗叫什么。”
“你!”
迟懿抬手示意随从退后,逍遥肆意地摇着扇子打量着忽至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出声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得知本殿下在此,便特意打扮得这般娇艳地向本殿下投怀送抱来了?”
景辞还没来得及开口,景峥便从她身侧走了出来,一把将她拉至身后,随即不卑不亢地看向迟懿,冷声开口道,“景峥携家妹出游,四殿下,好巧。”
他的妹妹也是迟懿这等货色能肖想的?迟懿看一眼,他都想揍死他。
迟懿咂舌笑了笑,并没有理会景峥,依旧不怀好意地直直望着他身后的景辞,语气浪荡到。
“哦~原来是我们的景辞妹妹啊...景辞妹妹这般热情地与本殿下打招呼是不是想邀本殿下同度乞巧夜?还是想与本殿下共度良宵?”。
从前倒没有瞧出这个野丫头有这般惑人的气质...若是能尝一尝......
景峥本就压着情绪,闻言更是怒火中烧。
景辞感受到他的怒意,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到他身前与迟懿四目相对,语气冷似寒冰,“四殿下如今还只是四殿下,便敢重七日在天子脚下当着这么多百姓当街施暴、调戏功臣之女...”景辞顿了顿,讽刺道,“二殿下......哦,不对,是皇上和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应该看看这大昭的四皇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闻言,迟懿面上浪荡的笑容便瞬间落了下来,阴沉地看着她,怒斥道,“景辞,你放肆!”
“四殿下权势滔天,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臣女怎敢在四殿下跟前放肆呢?”
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和语无遮拦的景辞,迟懿额上青筋暴跳,压着胸中怒火咬牙切齿道,“景辞!本殿下记住了!”说罢甩袖离去。
景辞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寒光四射。
迟懿,上一世你欠景家的,你们迟家欠景家的,这一世都要还回来的。
迟懿一群人离去后,周围的人群也很快退散了去,容入喧闹的乞巧市之中。
景辞敛了神色,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对着景峥笑了笑,扯着他的袖子娇声道,“哥哥,我们去前边看看。”
景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望着兄长的神情,景辞的笑一点点褪了下去。
明明身处闹市,此刻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良久,景峥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幺幺,我与爹爹虽然志不在朝堂,可也不是只晓行兵打仗的莽夫。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希望你无忧无虑、平安惬意地活着。”说着,景峥微微顿了顿,沉声道,“其实哥哥是不希望你离开玄青的...”
景峥对上他宠溺又无奈的眼神,瞬间红了眼眶,手握成拳,胸中血气翻腾。
她不要无忧无虑、平安惬意地活着!也不愿再像上一世样苟延残喘般的活着!
上一世即使景家未曾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也不可避免地沦为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重来一世她不能让景家重蹈上世覆辙,也无法独善其身,她只想要她在乎的人活着!
她只知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今世所有威胁景家的人都必须死!
她以为她临死之际放下了一切,直到这一刻,景辞才真切地意识到,她没有忘记,她什么都没有忘记。
她想要平静美好的生活,也想要那些迫害景家的人付出代价!
天下没有被欠债不讨还的道理,只有弱者无能。
君主不仁,臣忠于君,君却疑于臣。
持有大昭过半兵权的景家在此时义退已然是不可能的事,不为刀俎,便只能沦为鱼肉。
主无德则臣叛之,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拥兵自重又如何!
乞巧盛会才刚刚开始,街市人来人往一片热闹,两人静静立在人潮中。
景辞红着眼眶看着景峥,沉默不语。
景峥弯着身子与她平视,自责道,“是哥哥不好,惹我们幺幺不开心了,我们幺幺不必按任何人的期望活着,哥哥会努力让幺幺有更多的选择的。走,哥哥带你去前边看看。”
景辞垂睫摇了摇头,闹了这么一通之后,她也无心再游玩。
看着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景峥暗恼自己坏了她的兴致,忙又劝了几句。
见她坚持,景镇只好带着她打道回府。
回到沉光院后,景辞屏退众人,独自倚在窗前望月,上一世的事情如细流涌入脑海。
现在的平静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假象,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暗流涌动,牵一发而动全局。
二皇子迟萧深受皇上迟泰宠爱,四皇子迟懿母族势力不容小觑,这两位最有可能问鼎帝位的皇子都死在了他们迟家自己的人手里。
迟懿派人暗杀迟萧之事很快便被揭露,迟泰病中暴怒,一气之下下令处决迟懿及其母族全族,最后迟泰病逝,默默无闻的迟夙以一道传位诏书成功登上帝位。
上一世迟夙登基她虽不在邶京,但也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几件却存在诸多疑点,发生时间也是紧凑相连,里边多多少少都有迟夙的手笔,甚至...还有迟泰的痕迹,只是当时她全心信赖迟夙,不愿去查。
衡王迟御三番两次约见她,究竟是要告诉她什么?为何又不在信中直接说明?
景辞看着院中的朦胧月色叹了一口气,重生后的她只是十三岁无权无势,只有景家为依靠的景幺幺。
朝堂越乱,皇子之间争斗得越厉害,景家便越安全。
现今以一己之力无法直接牵动大局,可若是......
思索间余光一撇,便见一个戴着假面的男子在栀子旁负手而立,那人对上她的视线,顿了顿便踏着月色缓缓向她走来。
景辞一愣,随即镇定下来,打量着他的身形,眯着眼睛轻声问道,“夫子?”
明·翟宋吉: 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藉青梅满担挑,依旧承平风景在,街头吹彻卖场箫。(描写杭州夜市盛况)
魏征《谏太宗十疏》: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
欢迎指正,不断进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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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迟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