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晌午不是说酉时就能醒的?可这都戌时了怎么还不见醒?”
“是啊,何大夫,小女这病到底是不是如你所言,是风寒?哪有风寒这般昏睡不醒的?你若是敢骗我...”
“侯爷,夫人,老夫不敢有丝毫隐瞒,令千金的症状确是感染风寒之像。”
“爹,你莫要吓唬何大夫了,幺幺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细碎谈话声越来越清晰,景辞用力的将眼皮推开。
待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后,景辞不禁身子一僵,这...
“爹娘,幺幺醒了!”
还未等景辞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方才还在谈话的人迅速涌到床前,景辞看清来人,眼眶一热,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而下。
爹娘!兄长!
她向来不是爱哭之人,可当熟悉又遥远的关切声在耳边萦绕、魂牵梦绕的面孔站在她身前时,眼泪怎么也憋不住,一时失声任泪水喷涌浸湿鬓角。
前半生与世无争,后半生争斗无休。
她已经十几年未见他们了,时间久得恍若今世前尘的相隔。
景峥何曾见过自己一向爱闹腾的妹妹这副虚弱又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心疼坏了,一把握住她的手,弯腰将脑袋凑到她面前,另一只手温柔的抚了抚她额上的碎发,温声安抚。
“幺幺乖,哥哥在呢。”
景镇川撇了撇嘴,猛地上前一步将景峥撞到一边,对着躺在床上的景辞温声道,“幺幺,爹爹在呢,哥哥不在。”
景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爹,你别闹!”
景镇川反过头来对着景峥就是一个白眼,中气十足,“臭小子想打架是不?你爹我奉陪到底!”
“莫要闹幺幺!”古词蹙眉不悦,把争锋吃醋的父子俩赶到一边。
景辞看了看一副臭脸站在旁边敢怒不敢言的哥哥和在娘亲面前温顺得不得了爹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堆积的温热顺势而下。
当下她必须要确认一件事。
景辞骤然收紧双手,声音颤抖,“现今是何年?”
她多害怕不是如心中所想一般,她多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不怕梦醒她到了地府,她怕再次回到那个只有算计,没有她们的世界。
一家人合该在一起。
古词一愣,景峥也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答她,“元封十二年。”
景镇川紧张地伸手一把抓住身后的何大夫将他往景辞跟前带,声音焦急,“何大夫,你赶紧的再给给我儿诊断一番!”
何大夫也怕景辞留有什么后遗症,连忙为她搭脉,结果脉象显示一切正常。
“无事,无事,侯爷大可放心。”说着,何大夫收了手,开口道,“小姐的身子已经不打紧了,待老夫去开张调养的方子。”
“那你快去!快去!”
“有劳何大夫了。”
景辞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全身血液沸腾!
重生!
天下竟真的有这样的事!
心中兴奋无比,景辞脸上大病初醒苍白病态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古词见景辞精神欠佳的苍白模样,不敢拉着她多说话,叮嘱了屋内的丫鬟几句,便将依依不舍离去的景镇川和景峥父子强行拉走了,不再让她们打扰景辞休息。
爹娘兄长离开后,景辞没有丝毫的睡意。
从前回忆垂髫之时恍若隔世,不曾想如今竟已真的隔世。
景辞望着床帐上娘亲逼她绣的香囊,心中情绪翻涌。
她重生到了十三岁这年的夏末。一切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上一世,爹爹在她三岁那年陪同母亲去旻华寺上香还愿,得威望极高的空也大师邀见。
空也大师对爹爹道她命里苦难颇多,若不及时送往世外玄青宗门将养便活不过十六岁。
爹爹对她的事一向是万分上心,回到府中辗转了好几个日夜之后,忍痛将她送去玄青宗门。
玄青宗门离邶京甚远,但只要有时间,爹爹便会携娘亲和兄长前去看她。
一家人虽不能是是在一起,感情却甚笃,爹爹娘亲和兄长对她的爱都只多不少。
她也是后来从师傅口中知晓,玄青一脉早就不问世事,世人传言也多无印证。
想寻得玄青的踪迹都是难如登天,更别说拜师
她能得幸入玄青,成为师傅慧禅的关门弟子,还要说到父亲与玄青有些渊源,以及师傅第一眼对她的喜爱。
师傅不显年岁,对她极为疼爱,也极其严苛。
玄青山中除了师傅便只有她那几个师伯了。
没有师门的是兄弟姐妹,山中无聊,她便顺道把师伯们的绝活学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每日的功课时间,她就是独自一人满山野,当真的年少不知愁的欢乐。
直到十三岁那年初春爹爹来接她回府,这样的日子才结束,封入她的记忆深处。
回府之日,爹爹就将空也大师的那番言辞尽数转述与她。
因为那番话,回府后,她曾多次去旻华寺找过空也大师。
每一次前去旻华寺,空也大师的弟子都宣称他闭关,婉拒她的求见。
回想景家出事前后,这空也神棍怕不是探到了她的命运,而是探到了整个景家的命运。
她十五岁的那个初秋,前方传来噩耗。
父兄同那十万将士受敌军埋伏,无一生还。
娘亲彼时正怀有身孕,闻此噩耗小产伤了身子,不久便油尽灯枯追随父兄去了。
朝中诸多文臣将十万将士的血债算在景家头上,纷纷上书讨伐。
只是景家人世代为将,就算朝中臣子想要置景家于死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爹爹在军中威望甚重,爹爹的亲信站出来称爹爹受伏乃是人为。
军将一呼百应,血书上奏,要求皇上彻查神武侯受伏一事惩治散播谣言之人。
彼时元封帝迟泰已病入膏肓,不过是强弩之末。
边境战事连连,夺位之争也未曾消停,根本没有精力去理此事。
大昭民风开放,女子亦可为将,元封帝认为她不过一介翻不起风浪的女流之辈,定扛不过战场的刀光剑影,顺应一众武将的呼声,命她为将前往前线,以镇军心。
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为何去,依旧没有选择的去了,她是神武侯景镇川的女儿,战事面前不应该退缩。
行军打仗不是纸上谈兵。
若她没有在玄青她待那十年,只是一个倒弄琴棋书画的侯府小姐,父兄娘亲死后,怕真是活不到十六就香消玉殒了。
迟夙登基,不放心让她为将,将她推上相位牵制霍承,暗中替他谋事。
她在一次查案中无意中发现父兄身死并非意外,而是人谋,当即目眦欲裂。
她的不幸不过是四皇子迟懿拉拢景家不成,设下的除去景家的拙劣一计。
迟懿将军中机要无偿送到了敌军手上,父兄和那十万将士这才落得个被瓮中捉鳖的凄惨下场。
元封帝认为景家功高盖主,还未死就想着给自己心爱的儿子二皇子迟萧铺路。
明知此事,不仅出面阻拦,反而乐见其成推波助澜,宁让十万将士死于非命,也要除掉她父兄。
前世迟御多次邀见她说有要事相商,是关于神武侯府。
只是她顾及迟夙,并未回应衡王迟夙一次次的邀见。
父兄之死存在诸多疑点,景辞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此事绝不只她上一世所了解的那般简单。
不论如何,既已重来一世,她不是十三岁的景辞。
那些人最好莫要来惹她,不然上辈子的账她就一起算了!
她父兄只晓得行军打仗,那这些权谋手段就让她来。
只要牵扯景家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世,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重生之事让景辞振奋不已,奈何她大病初愈,身子太虚。
原本了无睡意景辞的意识渐渐模糊,在不知不觉中不自知地睡着了。
第二日景辞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梦见昨日自己断定之事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
她并未重生,没有爹娘兄长,只有霍菁菁的无尽折磨和迟夙的冷眼旁观。
景辞猛地坐起身来,噩梦让她的胸口极剧起伏。
一直守在外间的丫鬟听闻动静,急忙走到床边。
“小姐,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景辞过好一会才慢慢镇静下来,黛眉微松,“谷雨,现在是何时辰了?”
“快巳时了,辰时的时候侯爷和夫人,还有公子都来看过您,见您睡得正香,便没有叫您用朝食了。”谷雨一边回答一边将床帐拢起挂好。
“替我梳洗一番,我要去见娘亲。”景辞掀开锦被走下床。
见景辞精神不错,谷雨也不作阻拦,利索的替她梳洗。
惊蛰和小满端着托盘走进来的时候,景辞已经梳洗好了。
谷雨替景辞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一身粉白暗花细丝锦衣衬得景辞的气色好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分外娇俏。
惊蛰将托盘上的药碗和一小碟话梅放至景辞跟前,“小姐,先把药喝了,再随意食些垫垫肚子。”说着谷雨已经把小满盘上的素粥和几碟精致的小食摆好了。
景辞端起药碗,几下便将慢慢一碗药水喝酒肚中,随意的扔了颗话梅进嘴里,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小满,不由得笑道,“小满,有话直说,莫憋坏了。”
小满撇了撇嘴,不满道,“小姐...那霍小姐也太不知趣了些,以往就不提了,方才小姐还在熟睡,我都说明情况了,她还哭哭啼啼的喊着要见小姐。要我说,小姐少同她来往,小满一看她便觉得不吉利,霍小姐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吊唁的呢!”
惊蛰闻言不悦,低声训道,“小满!莫说这般不吉利的词!”
“哼,本来就是!要不吉利也是那霍小姐不吉利!”
景辞眼眸微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又恢复淡然。
“她还在?”
霍菁菁,我不去寻你,你倒先来寻我了。
上一世的仇,她可没忘!
小满连连点头,“在的在的,好说歹说都不走,真令人讨厌!”
看着小满一副愤懑的模样,景辞轻声笑了笑。
“小满不气了,你小姐我日后少同她来往便是了。”
用完小食,景辞带着谷雨去见等候在逢君堂的霍菁菁。
再次步在这曲折的游廊,看着拂檐青松、水榭楼阁,景辞心里感慨颇多,心想着这一世她定不会让神武侯府重蹈覆辙。
“景辞。”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景辞转过身,一张清贵惊艳的脸猛地撞入眼中。
男子身材高挑秀雅,一袭鸦青色素衣,茂密的墨发以竹簪束起,腰上挂着一枚简朴的玉佩。
景辞一惊,这举世无双的俏公子不是她的夫子孙思尧还是谁!
两世她都不知道她那愣头老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年轻的绝色夫子...
景辞压下心中惊艳,礼貌的对着他点了点头,“夫子好!不知夫子叫住学生所谓何事?”
看着她乖巧恬静的模样,孙思尧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说话的声音平静无波。
“听景峥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景辞笑容清浅,“牢夫子挂心,已大好了。”
“嗯,那便好,你生病这几日不是休沐日,功课已然落下了许多,明日便来善思堂听课。”
景辞一顿,哥哥时常找借口逃学他不管,她又无需考功名,对她那么严苛做什么......
“夫子,方才是为了让夫子宽心,其实学生的身体并未大好,且学生明日还得进宫。”
孙思尧淡淡地点了点头,沉吟道,“那便等你回来再补,莫要贪玩,不然这功课越积越多,我只好辛苦些,休沐日替你补回来。”说罢,转身离去。
景辞笑容一僵。
她怎么忘了这个夫子除了容貌绝佳,还有另一大特点——固不可彻!
谷雨拍着胸口顺了顺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孙夫子也太严苛了些,简直是恃美行凶,刚才我都吓坏了,不过孙夫子百看不厌,话本里的俊俏小生都比不上孙夫子。”
景辞意味不明地斜了谷雨一眼,“谷雨,我看你才是该上学堂的,还有...少看些话本。”
“小姐。”谷雨拉着景辞的袖子,撇了撇嘴,眼睛却是笑着的。
一路上景辞和谷雨说说笑笑,耽误了好些时辰才到逢君堂。
霍菁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正准备起身去景辞的院子。
忽的看见景辞走了进来,霍菁菁的眸子亮了亮,随即又有些抱怨道,“小景,怎得现在才来,我都担心死了,你的丫鬟又不让我去见你。”
谷雨暗自皱眉,心下不悦。
景辞敛去眼中冷意走到主位坐下,对着霍菁菁疏离笑了笑,“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霍菁菁心中惊愕,景辞竟没有向她道歉?
景辞似笑非笑的看着呆若木鸡的霍菁菁,心里却在想,自己前世也太蠢了些,白白辜负了师傅师伯们的教导。
一个人对你真不真心,细节处显而易见。
霍菁菁回过神,眸中泪珠打转,“小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很担心你...”
景辞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的茶盏。
见景辞沉默不语,霍菁菁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渍,动了动身子,欣慰地看着景辞,“现下见你大好,我也就放心了,原先我还怕你乞巧盛会你去不成呢。”
景辞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紧张的霍菁菁。
霍菁菁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她记得上辈子迟夙早早就同她约好一同去乞巧盛会,霍菁菁知道后,在她面前一连几日都愁眉不展,她以为她因无人做伴而暗自伤心,便自作主张邀她一同前去。
霍菁菁这是担心她病了不能赴迟夙约,自己也见不着心心念念的人呢。
景辞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声,“是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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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镇川:臭小子,你刚刚怎么回事?
景峥:如你所见,爹爹,你也老大不小了,还对着我吹胡子瞪眼,也不怕丢人。
景镇川:我看你小子是不想从军营出来了!
景峥:我看你老人家是不想进我娘的房间了!
景镇川: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景峥:我就说我就说,我明儿就给娘找个文雅的郎君!
景镇川: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古词:闭嘴!
景镇川/景峥: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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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