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债 第6章 命悬紫竹林

莫离和萧震回到院堂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知道陆忌同人打架一向没个分寸，但不知会这般没分寸，好好的院堂，只出去一趟再回来，就成了一堆废墟。

参与打架的学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小伤，重华真君看着满院子的“伤患”，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

莫离在重华真君的叹息声中，默默收回迈出去的步子。

九疑山治学严明，对打架斗殴这种事的处罚可大可小，依眼下的情况来看，想必会罚个大的。

这次只能对不住替自己出头的陆忌他们了，能逃则逃。

只是，老天爷并不站在他这边。

“莫离。”

重华真君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愣是让他僵在了原地。

萧震知此劫难逃，牵着他走进院子：“别怕，有事我替你担着。”

陆忌见到他心中大喜，抬脚想要过来：“阿离……”重华真君一个眼神瞪过去，他脚步一顿，讪讪站回原地。

惹不得惹不得，会被叫家长的。

萧震二人来到重华真君跟前，规规矩矩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莫离趁低头的空当迅速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目光触及嘴角淤青的赵渊时，解气了。

叫他羞辱自己，活该！

重华真君让二人免礼，注意到他们相牵的手，板着脸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莫离抽出自己的手，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敢同他对视。

他便接着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二人去了何处？”移目向一旁的萧震，“你又带他逃课了？”

萧震毫不心虚，拱手道：“老师勿动怒，学生知错。”

重华真君冷哼：“知错知错，你又不改。”

“噗嗤。”莫离没忍住笑出声，换来真君一个眼刀子，立时闭了嘴。

重华真君无奈地收回视线，对萧震道：“再有下次，老师我只好递一道折子请东帝尊驾到这九疑山，对你的课业关怀一二了。”

听着这明里暗里都是威胁的话，莫离侧目看向萧震，低声同他咬耳朵：“完了，你以后不能再逃课了，不然东帝被老师请下来，你多丢人。”

重华真君听了个一字不漏，冷冷笑他：“我请师父，你更丢人。”

莫离：“……”

果然，惨是要对比的，他阿父地位比东帝高，若是阿父被老师请下来，那确实是他更丢人。

他默默掐掉以后由自己带着萧震逃课的心思，他和萧震都怕请家长丢人，不能逃课，那就只能找个不怕丢人的了。

莫离朝陆忌看过去。

魔尊被请的次数多，已经没有脸可以丢，下次可以找陆忌带他们逃课。

陆忌察觉他的目光，同样朝他看过来，挠着脑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木着脸转回头，恰好见重华真君对他和萧震挥手：“你们两个下不为例。”示意二人退下，又同院子里的其他人道，“至于你们，打架斗殴，全部罚抄院规五十遍，陆忌挑起争端寻衅滋事，多加十遍，并于思过崖思过三日。”

莫离以为自己也会被罚，听到最后没听对自己的处置，待重华真君离开后，他拉着看热闹的殷霆问：“我呢？老师为何没提到我？”

这个问题，萧震同样不理解。

殷霆摇着扇子瞥向莫离：“你又没打架。”

莫离更加不理解：“可是，事情因我而起。”

殷霆继续摇着扇子：“你打架了吗？”

他摇摇头：“没。”

殷霆便道：“这不就得了？”

莫离似懂非懂，萧震却是明白了。

重华真君只处罚打架斗殴的，至于这个打架斗殴原因为何，事起在谁，不重要，只要动了手，你就得挨罚。

说到底，还是得给天道他老人家的面子。

“阿离——”

陆忌哭丧着脸奔过来，萧震几人只觉一阵风从面前掠过，再定眼一看，陆忌已经一把搂住莫离。

难得有个卖惨的机会，他物尽其用，抱着莫离不管不顾地嚎：“呜呜呜阿离我可是为你受罚的，你一定要来思过崖看我！不然我一定会食不下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萧震黑着脸分开二人，眼神中尽是警告之意：“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放心，若是阿离没空，我也会去看你的。”白琛笑着出来打圆场，抬手拍了拍陆忌的肩膀，“你下次万不可再鲁莽了，这次老师罚得轻，再有下次，你父尊又得来九疑山品茶。”

陆忌梗着脖子道：“我这不是帮阿离出气么！路见不平见义勇为！阿离，这几日我不能护着你，再有不长眼的人欺负你，待我出来，定不会让他好过！”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若有所指落到不远处的玄衣青年身上，几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赵麟正好抬起头，看到被几人簇拥在中间的莫离，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莫离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握紧拳头恼火道：“看我怎么收拾他。”

院堂很快被重华真君修缮一新，莫离惦记着要好好整一整赵渊，于是故意将他在文史课上用的书册藏起来。

负责文史课的是重华真君的弟子，一位比他们大九百来岁的仙使，这位仙使惯爱点人背诵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和经传史籍，背不出来就要罚抄，抄了还背不出来就得加倍抄，且不能用法术，莫离没少被他折腾。

没了书册，看赵渊还怎么上课。

这次莫离难得没有睡觉，精神抖擞等着看好戏。

仙使果然如他所料点了赵渊起来，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等着赵渊出糗，可千般想万般想，他们万万没想到，赵渊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哪怕只是匆匆翻阅，也能丝毫不差地记下书中的内容。

莫离不信自己还整不了他，得知蛇惧雄黄，便将雄黄掺进酒水中，假模假样地同他道歉，企图让他露出原形出丑。

不想赵渊那厮心思缜密，趁他放松警惕时，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将那酒灌进了他嘴里！

而后，他中毒了。

萧震他们甚是震怒，杀气腾腾要找出下毒之人，他又不能说那酒是给赵渊准备的，只道是自己误食，吃了这个闷亏。

算盘一次次落了空，莫离在赵渊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一连几日也没个好脸色，对谁都冷着脸，便是萧震想同他亲热温存，身上也挨了几道爪印。

直到这日。

这日，重华真君在北荒降服了一头作乱的凶兽，将其关押在九疑山禁地。

禁地与后山隔着一片紫竹林，林中昏暗潮湿，不时能听到禁地里传来的嘶吼声。

莫离不想伤人性命，但赵渊数次让他丢了面子，他定是要把这口恶气出了。

提前踩好点，他伪造重华真君的笔迹写信给赵渊，将其引到紫竹林中。

他素来爱惹祸，天道也晓得他爱乱来，担心他惹着惹着会有性命之忧，故以给了他不少法宝，其中就有金刚不坏无坚不摧的天罡罩。

天罡罩此物，天底下独一份，攻可困敌人于寸土寸地，守可护自身免于危难，一旦动用，须等上一个时辰方可打开。

阿父曾说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可轻易动用，他在九疑山能有什么危险？再不动用岂不浪费了这种好东西？

先用天罡罩困赵渊几个时辰，待他吓尿了再放出来，且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同自己作对。

莫离思算得妥当，待赵渊真被引到了紫竹林，他立马祭出天罡罩将整片竹林罩住，除了一件事，出乎他意料。

那便是，他把自己也罩在林子里了。

他寻思着，大不了匿在暗处，等时机一到再打开罩子，可没等他藏稳妥，就被赵渊眼尖地发现。

泛着寒光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上方落下比长剑还冰冷的声音：“就知道是你。”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毫不畏惧道：“我不信你真的敢杀了我。”

话说出口，他便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对面那人的眼神越发冷漠：“打开结界。”

他脸色变了变，冷静下来后，不仅没受威胁，反而更加硬气：“不！开！”

赵渊道：“你以为，你是天道之子我便不敢动你？”他手上力道重了重，莫离清晰感觉到颈间一阵刺痛，鼻尖飘入丝丝腥气，“我再说一遍，打开结界。”

看出他没开玩笑要动真格，莫离心惊不已，想不到赵渊真的敢伤他，顿时怒从心头起，运气于掌打向他：“我就是不开，你又能如何？想离开这里除非杀了我！”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动静之大波及整片紫竹林，若不是有天罡罩与外界隔绝，前山免不了要有所察觉。

莫离自小养在天道身边，因幼年羸弱恐性命难保，天道渡了些许自己的修为给他，以致他不过百来岁，便已修出十尾，成了五界第一头十尾天狐，距飞升成神只差一道天劫。

这道天劫迟迟未降下，原因有二，一是这修为水分过多，有作弊之嫌，二是年龄太小，怎么着也得再过个几百年，成个千年狐妖，再飞升天界才比较有说服力。

是以，他的修为其实不弱。

赵渊身为妖族太子，更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修为不如莫离，在实战上，就远远甩了娇养长大的莫离一大截。

一个有修为，一个有实力，各有所长几乎势均力敌，刀光剑影穿梭在林中，劲风簌簌，肃杀之气席卷整片竹林。

道道剑气没入枝叶，莫离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东西，但他没放在心上，变回原形冲向赵渊。

有十条狐尾相助，赵渊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落了下风，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林子深处突然扑出来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口咬住莫离的腹部，将他狠狠摔出去。

莫离撞断大片紫竹被迫变回人身，腹部几个窟窿鲜血淋漓，好不凄惨，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呕出一大口血：“噗！”

赵渊惊骇看着这一幕，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在凶兽的咆哮中回过神。

凶兽解决了莫离，又将目标对准赵渊，抬起爪子拍了过去。

赵渊连忙飞身避开，尚未落地，凶兽又是凌空一爪，他不得不抬剑抵抗，却是徒劳，被这股蛮力击飞大老远。

“赵渊！”莫离强忍着痛爬起来，往他那边奔去。

经此一遭，莫离大概也晓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孽畜，可能就是老师降服的凶兽。

赵渊是自己引过来的，绝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

眼看凶兽抬起前掌就要将赵渊踩成肉泥，他来不及多想当即甩出狐尾缠住赵渊的腰，在凶兽的大掌落下时，将赵渊及时拉到自己身边。

此番动作让腹部的伤口血流得更多，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把推开赵渊，头也不回道：“赵渊，没见过十尾天狐大开杀戒吧？今日小爷就让你开开眼！”

说罢，提剑迎了上去，身后十条狐尾散开宛如一朵绽放的银白莲花，在他飞身而起的瞬间死死缠住凶兽的四肢。

“孽畜，今儿个我便替老师除了你！”

清朗之音穿过林间腥风落入耳中，赵渊抬起头，看到半空中衣袂飘飘的那人一手掐诀，眼神凌厉，神情格外的严肃。

脸上的脏污丝毫不影响他的姿色，反倒为那绝世面容平添了几分倔强坚韧的傲气，更加的撩动人心，悬浮身前的长剑在乍起的狂风中，裹挟着金光穿透凶兽的眉心。

痛苦的吼声响彻云霄，震得地面抖了一抖。

片刻后，只听得轰隆巨响，青面獠牙的凶兽已然毙命倒在地上，怒目圆睁，七窍流血。

险境已破，狂风渐止，莫离亦是强撑到了极限，身形晃了晃，脱力从半空坠落，坠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抱住他的人开口说了话，声音和以往一样，又似乎有点不一样，听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对方问他：“如何出去？”

他面色惨白挣扎着起身，用最后的力气推开赵渊：“你……”他都伤得这般严重了，这人竟只顾着出去，白瞎他费这么大力气救人了，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安危，不知恩图报！

怒火憋在胸腔不上不下，令他又呕出一口血，浓浓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他忍着恶心在陷入黑暗前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辰未到……我……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