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债 第10章 院规三千遍

一句咒骂蓦地落入耳中，声音极轻，轻得如一根羽毛从心头徐徐拂过，不像在骂人，倒是像受了委屈在同人撒娇，又似情人间的**。

赵渊忽然就，怔住了。

他知道莫离生得好看，可他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媚态。

在他的印象中，眼前之人素来高调张扬，一举一动潇洒不羁，偶尔也会同身边人插科打诨，人前最出格的举止也仅是窝在那个叫萧震的人怀中说些腻得人牙酸的情话。

可眼下，食了相思果的莫离无力地伏在案上，衣衫在挣扎起身中有些许凌乱，露出白皙的锁骨，两腮微红仿若醉了酒，眼中似含了一汪春水直勾勾看着人，这般我见犹怜魅人心魂的模样，是个人都受不住。

赵渊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跳无故乱了几分。

他稳住略有慌乱的心神，瞧着莫离这状况，应是不能自个儿爬起来，难得发了善心去扶人：“害人终害己，这个道理......”

莫离却是顺着他的力道，一把将他拽向自己。

赵渊没料想到他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身下一个不稳，不可避免地栽倒于书案上，与莫离的脸近在咫尺，几乎就要亲在一处。

那张明艳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可以清晰看到对方浓密的眼睫，以及那颗眼下的泪痣。

对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他听到莫离委屈的埋怨：“只有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从未有人敢这般对我！我又没惹你......”

"你那样羞辱我......"

明亮的眼睛渐渐漫上水雾，几分难以言明的情绪爬上赵渊心头，脑中所有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只让他不受控制伸出手去。

即将抚上那张脸时，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思绪骤然归拢，顿时受了惊般往后退去。

他惊愕于自己方才的举动，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怎会......

真是疯了。

懊恼地捂了捂眼，突临的黑暗让他错乱不安分的心神逐渐趋于平静。

耳边忽然没了动静，他放下手，就见莫离已然伏在案上睡了过去，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感觉。

他别开眼望向那被啃了几口的野果，眸色渐深。

这果子不知是何来历，即便莫离想用此物来阴他，此时也已自食恶果，就这么放任莫离昏睡他良心难安，故施法探了探他的情况。

没有中毒的迹象，看来这果子只是会让人不清神志，并无什么危险。

如此......那便不管了。

莫离醒来时，看到身上盖着的玄色外衫愣了一瞬。

若是没记错，这......这应当是某人的衣裳。

他看了看身边，唔，他怎么睡在人家的书案上？

“舍得醒了？”

一道凉悠悠的声音飘过来，他扭头看去，说话的正是“某人”。

赵渊不知从哪里弄了张新的书案，正提笔写着什么。

莫离抱着他的衣裳磨磨蹭蹭凑过去：“你还在抄院规？”

赵渊将笔下的宣纸翻了个面，不让他看，并伸出手去。

莫离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眼神落到莫离怀里的衣裳上，莫离瞬间明白了，物归原主：“多谢。”

赵渊面无表情接过衣裳：“你若是在这里生个什么病，你外边那些情郎不得撕了我？”

莫离只觉奇怪：“你何时怕这些了？”

赵渊顿了一下，冷冷道：“解决他们有些麻烦罢了。”

莫离不忍心提醒：“赵渊，一对一你或许有胜算，一对那么多人，你就是被群殴的份。”

赵渊没理他。

他便继续说：“我怎会睡在你的位置？”

赵渊抬眼瞥他，眼神中带上几分不可置信：“你不记得？”

“记得啊，我不是摘了果子给你吃吗？”

赵渊表情微变，似乎明白了什么，旋即又恢复常态：“你累了，所以才会睡着。”

自己会累到睡着？莫离半信半疑，继续道：“我还特意摘了个不一样的绿果子，说起来，最后那个果子你吃了吗？味道可还喜欢？”

赵渊道：“吃了，味道……不错。”

莫离感觉他没说实话：“真的？”

赵渊讥诮一笑：“你以为我是你吗？”

他没明说的话，莫离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在暗戳戳影射他伪造老师笔迹诓人一事。

这事，确实是他没理。

“还不是因为你总惹我，我才出此下策想要教训教训你？”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倒打一耙，“再说了，我现在也受到惩罚了，你何故还揪着不放？”

赵渊冷哼了一声。

莫离从他一声冷哼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气道：“你吃了我的果子，就说明愿意同我一笑泯恩仇，以后不能再对我冷脸！”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你这是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赵渊低头收拾案上的笔具：“不愿。”

“口是心非！”莫离反驳道，“你就是愿意！”

翌日，是赵渊禁闭结束离开思过崖的日子。

莫离一向惯会给自己找乐子，没人陪着也不会寂寞，只是难免会无聊了些。

当他日上三竿爬起来，看到仍坐在书案前的赵渊时，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疑道，“你怎么还没走？”

赵渊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思过崖清净，宜修身养性。”

莫离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念想到什么，笑着走过去，矮身坐在他对面：“你怕不是舍不得……你在画什么？”

赵渊及时将画作掩住，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一些花草罢了。”

“才不是，我看到了。”莫离撑着下巴笑他，“你画的是人。”

赵渊浑身一僵。

莫离见他这个反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眯了眯眼睛逼视他：“赵渊，难道你……”

赵渊呼吸一滞，心下有些慌乱。

莫离有意逗他，故而放慢了语速，调侃道：“你在画你的心上人对不对？”

赵渊猛地抬头：“不是！”

莫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急了，你就是在画你的心上人！”他八卦地问，“你心上人是哪家的姑娘？她在九疑山吗？我认不认识？”

赵渊默了片刻，冷笑道：“你也就只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对这些事感兴趣怎么了？又不丢人。”莫离用说教的口吻对他说，“你不要这么古板，我见过你父君，他比你开明多了，你这样子，莫不是日后成了家，也只跟妻子盖着被子聊……唔！”

赵渊解开刚施的禁言术：“闭嘴。”威胁道，“再说就继续禁你。”

“赵渊，你打不赢我。”莫离毫不畏惧。

只不过他到底是顾念着二人刚结出来的友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他有些不甘心地瞟了瞟那被书抄压着的画作。

他是真的好奇，就赵渊这个冷脾气，到底是谁能讨得了这家伙的欢心？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同我说，我一定不会说出去，就算我想说出去，也得先出得去。”

赵渊显然不想告诉他，但还是开了口，却不是说这个：“你妹妹来了。”

“我妹妹来了我也想知……”他愣了愣，“你说谁来了？”

赵渊往他后边看了一眼：“你妹妹。”

莫清怎么可能会来这鬼地方？莫离不太相信地扭过头，果真见莫清站在结界外冲自己招手：“哥哥！”

莫离当即也不管赵渊心上人这档子事了，兴奋跑过去：“清儿，你怎么来了？”

莫清道：“是殷霆哥哥让我过来的，当然，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

莫离疑道：“老师同意让你进来？”

莫清点点头：“许是看在阿父的面子上，他不好太过苛责，便放我进来了。”

“哥哥，你在这里有没有受苦？”她不放心地上下打量莫离，“重华真君真是的，随便意思意思就成了，非要罚得这般重！”

“你放心，我在这里很好。”莫离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结界挡了下来，只好作罢，“清儿，你在神宫要照顾好阿父，他近来愈发地劳累，我担心他身子受不住。”

莫清拍着胸脯保证：“哥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父的！”她将手臂上挎着的竹篮递进来，“哥哥，这是我新做的点心，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莫离接住穿过结界的竹篮，心里一暖：“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我妹子的手艺！”

“对了，殷霆哥哥有个事要我转告你。”莫清又道，“他知道如何让你尽快出来了。”

莫离大喜：“真的？他想了什么法子？”

莫清回忆了一下：“他说，重华真君虽让你罚抄院规三千遍，却并未着重说明，是抄院规内容三千遍，还是抄院规二字三千遍。”

莫离瞬时睁大眼睛。

这个殷霆……简直就是他的救星！

他懂了！

同样是三千遍，前者跟后者可不一样！前者，他抄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抄完，后者，一日内抄完不是问题！

莫离兴高采烈将此事告知赵渊，对方听了，思忖须臾，道：“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赵渊记得这个殷霆同莫离的关系也挺亲近，但他好像不曾听闻过二人之间有什么，遂多嘴问了一句：“你同殷霆也有过？”

莫离表情复杂看着他，本想说自己是不配拥有正常的朋友吗？话到嘴边，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我就告诉你我跟他有没有。”

赵渊：“……”

有了殷霆的提点，莫离很快就将院规三千遍抄完，与赵渊一同交到重华真君手中。

看到赵渊的三百遍院规，重华真君面上不见什么表情，可那眼底流露出来的满意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再等他看到莫离的三千遍“院规”，那些满意通通化作的怒火：“莫离，你这！”

他啪地将莫离的书抄拍桌上，指着莫离的手指因愤怒而发颤：“我让你抄三千遍院规，你抄的这是什么？”

莫离乖巧眨眨眼：“老师，我抄的就是三千遍‘院规’。”

“你抄的是院规两个字！”

“三千遍院规，抄的不是院规二字吗？”莫离故作疑惑，“若不是，老师您当初就该说清楚，我抄的到底是院规内容，还是院规二字。”

“你……”

莫离打断他：“如果是院规内容，学生自然是愿意抄的，只不过恐要等到我下次再犯错时再抄了，因为这次的院规三千遍我已经抄完了，下次的话，老师一定要吩咐清楚，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重华真君气得一噎，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你这是强词夺理！投机耍滑！”

莫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师，您就说，这院规三千遍我有没有抄，抄没抄完。”

“抄自然是抄了，可我要的不是这种抄！”

“老师您没说清楚，不能怪我。”莫离一边推脱责任，一边往赵渊身后躲了躲。

用老师喜爱的学生做挡箭牌，老师一定不会对他动手。

“你！”重华真君气结，瞄见他的小动作，对赵渊道，“赵渊，你让开。”

出乎意料的是赵渊没动，反而还为莫离说起话：“老师，莫离此举并未有任何不妥，院规三千遍，他的确抄了。”

重华真君怀疑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看向他：“赵渊，你莫不是忘了，他是如何诓骗你，让你涉险？”

赵渊道：“学生不曾忘记，但若不是莫离出手相救，学生又岂会平安站在这里，我早已原谅了他。”对重华真君拱拱手，“还望老师莫在追究莫离的过错，且饶他一次。”

重华真君是真没想到，赵渊会为莫离求情。

这两人不是一直都不对付来着吗？当日院堂打架斗殴的事，他其实是知根知底的，只不过看在师父天道的面子上，莫离又切切实实没有动手，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究莫离的责任。

后来的那些糟心事更不必多说，他可以说，这九疑山谁都能同莫离交好，唯有赵渊不可能，因为他与莫离之间的矛盾争端实在太多。

谁能想到，赵渊竟会为莫离求情。

这，简直让人没想到。

他不确定地问赵渊：“你真的原谅了？”

赵渊认真点头：“是。”

最无辜的人都说不追究了，重华真君再揪着不放，确实显得过于刻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了。”

莫离瞧准时机站出来：“多谢老师宽宏大量！”

重华真君没好气地瞪着他：“下次再敢如此，定不会轻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