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债 第11章 神宫遇侵袭

往日种种分明是千年前发生的事，乍一回想，莫离仍觉一切恍如昨日。

夜风从窗子涌入屋内，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云被，笑着感叹：“现在看来，其实当年都是些误会。”

陆忌酸溜溜冷哼：“不过是一起在思过崖关了几日，出来便摒弃前嫌成了朋友，你们二人心胸倒是宽广。”

“我心胸宽不宽广，你不是体会最深吗？”莫离淡淡瞥他，话中意有所指。

陆忌噎住。

莫离乐于见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忍住笑意看向旁边的青年，这才发现他面色似乎不大好：“小麟，你怎么了？”

赵麟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与父君原来是这样的前缘。”

“你不知道的多了。”陆忌说不过莫离，就逮着他刺，“别看你那个混账父君当时与阿离交了好，后边不又反目成仇了？”

陆忌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同心上人在自家忆起对方的情郎，忆就忆罢，忆完好的，公平起见合该忆一忆不好的，免得阿离心里头都是赵渊那家伙的好。

思及此，他思索着看向莫离：“我记得当年好像是因着一个香囊，你们二人才闹翻脸，是也不是？”

当年的事其实莫离都记得不大清，他把这归咎于自己刚复生，神魂受损。经陆忌一提醒，思绪便明朗起来，微微点头：“确是因一个香囊，那时阿......赵渊不肯将他心上人告知与我，你也晓得，我素来好奇心重，他越是藏着掩着，我越是要将他的这位心上人扒出来。”

这件事他并未瞒着其他人，殷霆还笑话他若是将这份打破砂锅究到底的精神用在修习上，他一定是几个好友中最早飞升成神的那一个。

他才不想早早成神，神族条条框框一大堆，还不准人谈情说爱，张口闭口就是众生如何如何，天神当如何如何，他怎受得了。

萧震是东帝的亲儿子，不也没脱离妖籍吗？

敛了敛心神，他续道：“后来见赵渊身上时常戴着个香囊，瞧那款式非男子所有，我便想从那个香囊下手，却不想压根就没有什么心上人，一开始就是我误会了，我与赵渊争夺香囊时不慎将其损坏，才知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香囊内里安神聚气的药草洒了一地，莫离已经许久未见过赵渊动怒的模样，二人前次动手还是在紫竹林的时候。

那日的赵渊如同疯魔了般，他清楚地在对方泛红的双眸中看到杀意。

赶来的萧震一行人挡在他身前，赵渊寡不敌众落败，出言讥讽他：“莫离，你就是个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废物！靠着身体勾三搭四，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他怒不可遏上前扇了赵渊一巴掌，不管在场的众人恶狠狠道：“我堂堂天道之子还用得着勾搭人？是他们配不上我！我对他们不过是玩玩罢了，逢场作戏你不懂吗？而你，甚至连让我逢场作戏的资格都没有！”

等他发泄了怒气转身，才见身后一群人都变了脸色，神情又是难堪又是痛心，更有失望。

“说起来，那次有好多人被你伤了心。”陆忌至今回想心里还是有些不大舒心，倒不是因自己的一番心意被莫离这般践踏，他待莫离真心，自是不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话明晃晃说出来确实伤人。

也难怪在魔界那会儿，他因雀妖一事说莫离气量小时，莫离何故会气得心痛难耐，生生晕了过去。

当日的场景委实壮观，数十人用了各种借口弃他而去，莫离不禁苦笑：“是啊，就连萧震都对我冷淡了，他嘴上不说，可我就是看得出来，我那番话让他难过了。”他视线落回陆忌身上，看着那张成熟刚毅的脸，心中感触颇多，“好像只有你一点也不在意。”

陆忌立马意识到这是个挽回他的好机会，捧着他的手踩一捧一：“这下你该明白只有我待你最是真心了吧？萧震他们都是贪图你的美色，居心不良！”再是对自己先抑后扬，“阿离，以前是我识人不清对不住你，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你惩罚我这么多年，我已经吸取到教训，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莫叔叔已同我父君成了婚，你跟他再无可能，魔尊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赵麟鹰隼般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二人相握的手，说出来的话格外不给面子。

陆忌不屑嗤笑：“成婚？可据我所知，你父君与阿离成婚当夜就将他休弃，害他被外界耻笑，他同你父君早就没了任何关系。”他侧过头，眼神骤然变冷，“赵麟，你是以什么身份立场来插手我和阿离的事？”

“够了。”莫离不悦地抽回自己的手，别开脸黯然道，“陆忌，我们之间的缘分已尽，你何苦执着于我一人，你身为魔界之主，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陆忌情绪激动道：“那些人怎么可能及得上你？除了你，我不会多看他人一眼！”

莫离垂首不语，他不知该说什么。

陆忌也不忍逼迫他，无奈吐出一口浊气，失魂落魄问他：“阿离，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莫离眸光微动：“我......”

“你放不下他。”陆忌替他说出口，“对吗？”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赵麟几番想开口，话至嘴边欲言又止，垂眸看着坐在床上情绪低落的莫离，眉眼间浮上一层旁人不易察觉的阴翳。

“你既知晓，便莫在苦苦相逼。”莫离放在被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陆忌也不想这样，但他不甘心：“赵渊他到底有什么好？”

莫离没回话，想到那人，眼神里的光芒逐渐暗下来。

气氛一时变得僵冷，半晌，陆忌认命般叹道：“罢了，我不逼你。”平复了心绪，饶有兴趣问，“其实我有些好奇，那时的你们闹得那般僵，赵渊甚至对你动了杀心，你们到底是何时好上的？”

提及这个，莫离灰暗的眼眸中登时有了几分神采，片刻后又消了下去。

他抬眸看着云被上用金线绣成的茉莉花，平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只透着几分难以释怀的沙哑：“在阿父陨落后。”

天道神通广大，却也并非没有对手。

祖神盘古开天辟地时，天地间的浊气化为恶灵混沌，因幼年时期心智尚未成熟算不得什么穷凶极恶之辈，神力无法将其抹杀，祖神伏羲后人遂化身承天柱将其镇压。

而今，混沌吸食世间怨气成长，承天柱倒，终到混沌破封入世这一日。

祸及五界的大战悄无声息来临，重华真君遣散了九疑山的学生们后，率领所有弟子前往南荒战场助神族一臂之力，行至半道，便见苍穹坠下漫天金光。

他刹住脚步，难以置信仰着头：“那、那是——”

跟随而来的萧震惊愕开口：“天道……陨落的迹象？”

重华真君再也忍不住双目泛红：“师父……”

九疑山内，没跟着重华真君一路的莫离好不容易才从藏宝阁里扒拉出玄天神剑，到外边看见眼前的一幕，手中神剑重重掉在地上。

他愣愣望着天上坠落的无数金光，身子受了打击般摇摇欲坠：“阿、阿父……”

绝望之感涌至心头，他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眼前黑了一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阿父……没了。

他应该痛哭出声，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喉咙里，唯有泪如决堤之水顺着脸颊碎在地面。

忽地，腕上的玉镯骤然断裂，啪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天道给他们兄妹二人的玉镯，任何一方有难，另一方的玉镯则会断裂知会。

莫离心中大骇，抬头望着那渐渐消散的金光，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匆匆赶回神宫时，神宫已被恶灵一族侵袭，他与孤身奋战的莫清打了个照面，悬着的心松了下来：“清儿！”

莫清同样瞧见了他，心中大喜：“哥哥！”

莫离快步朝她奔去，看到她身后张着血盆大口的数十只恶灵，瞳孔顿时猛缩：“清儿当心！”

可还是晚了，血雾飞散，一群恶灵眨眼就将活生生的人分而食之。

“哈哈哈！这只猫妖的味道实在美味极了！”

“清儿......”莫离愣在原地面色惨白望着这一幕，脑中空了空。

飘散在空中的血雾腥气随风落在脸上，他呆滞的目光慢慢被疯狂侵入，布满仇恨与绝望。

一路上竭力维持的镇定在此刻骤然瓦解，身心彻底崩溃，浓重的妖气铺天盖地四散，莫离目眦欲裂提着神剑冲上去：“我杀了你们！！！”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黄昏。

最后一只恶灵被神剑劈碎，莫离疲惫地瘫坐在神宫大殿，血迹斑斑的神剑插入身侧地面几寸，满身血污让他的衣裳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闭的神殿大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一束昏黄的光线落进殿内驱散阴暗，看到来人，他咽下涌至喉咙的腥气。

“阿离！”

萧震冲在前边，其后是陆忌，小白，殷霆，还有......赵渊？

莫离有一瞬间的错愕，他竟来了。

也好。

“阿离！你怎么样？神宫遇袭为何不通知我们？”萧震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莫离任萧震抱了会儿，才推开他，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潇洒笑笑：“战斗结束，你们来晚了。”

陆忌蹲下身，双目通红看着他身上的伤：“打架的事让我们来就好了，你逞什么能？”

“阿离，我们现在就带你回九疑山找老师！”白琛挤上前来握住他的手，心疼得不得了，“老师一定会治好你的伤，对了，莫清呢？为何不见她？”

这种时候，莫清是不可能离开莫离身边的，一个不好的猜测浮现在几人心中，难不成......

“清儿没了。“

短短四字，就交代了一切，在场之人无一不变了脸色。

殷霆难得没再晃他那把破扇子，上前想安慰些什么，又觉得此个境况似乎怎么安慰都不合适，斟酌几番，最后道：“你伤得这般重，眼下为你治疗要紧。”

不用他示意，萧震已自觉将他揽入怀中作势就要抱起来，莫离制止了他，在他不解的注视下移目向站着不动的赵渊。

视线相对，莫离心中被一阵自责愧疚占满：“赵渊，我委实没想到你会过来。”他又一次忍住涌上来的腥甜，从怀里取出一个针脚不怎么齐整的香囊，“正好把这个还给你，对不住，你娘的遗物我给你补好了，我不懂绣活，缝得丑了些，你......你别嫌弃。”

赵渊垂眸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明明两人已经彻底翻了脸，可当他得知若水神宫出事，还是来了。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担心神宫，还是担心神宫里的人，现在看来，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一个香囊而已，坏了就坏了。”他缓慢接过莫离递来的香囊，在莫离松手的时候，心里某一处似乎被刺痛了一下。

“你先前可不是这个态度。”莫离收回手笑着调侃，脸色越来越白。

剧痛蔓延上四肢，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包裹在冰冷的寒风中，胸口有什么在挣扎着出来，他凝了凝气力，轻轻扯了下萧震的衣袖：“萧震，我有点冷，你抱紧一些。”

萧震果真将他抱紧了几分，安抚道：“别怕，我这就带你回九疑山。”

他小心地抱起莫离，转身往大殿外走去，其余人纷纷跟上。

莫离躺在他怀中忍不住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乌黑的血迹，他抬手擦掉血迹，单手捧上萧震的脸说：“之前那些......都是说给赵渊听的气话，当不得真，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萧震知道怀中人的异样，但强忍着不低头去看他，加快脚步：“我没生气。”

莫离心下松了松，胸腔里积压许久的滚烫的热流随着这一松，冲破束缚的牢笼，乌血如打通的井水争先恐后从嘴里涌出，污了他的下巴脖颈，又顺着脖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残阳余辉落在身上，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萧震的胸口，绽放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最疼我。”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夕阳彻底沦入西山，萧震脚下的步子忽而变得万分沉重。

最终，他停了下来，抱着怀中的人跪在地上。

后边几人大感不妙，忙上前查看。

只见莫离紧闭双目安然躺在他怀里，半脸血污，已是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