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苏清影愣了瞬,眸中生出几分困惑,连带着声音中都染上了些:“欢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
苏清欢微垂着眸,缓缓摇了摇头。
她松开了苏清影的手。
苏清影打量着她,狐疑地问:“你想我嫁给沈颐?”
眸中闪过丝犹豫,苏清欢咬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说:“他是很好的人,值得姐姐托付终身。”
“怎么?”苏清影笑了下,随口问了句:“你认识他?”
苏清欢没有回答她。
苏清影也没有追问,只是顺着说了下去:“欢儿,无论你认不认识他、他是不是很好的人,他都不是我的心仪之人。”
“你了解我的,欢儿,”她盯着苏清欢,神色认真且执拗:“我只想嫁给自己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吗?苏清欢眨了眨眼,想起苏清影对心仪之人的要求。
杏林微雨、初见倾心、再见痴心,亦或者是,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然后以身相许、恩爱余生……
可无论哪种,都不是整日待在府中的苏清影能遇到的。既无心仪之人,苏清影又为何,不能嫁给沈颐呢?
苏清欢这般说服了自己。
于是,她对苏清影说:“姐姐,我不认识沈颐。”
“但我知道,”她的语气中染上了隐隐的骄傲:“将军沈颐,十一岁上战场,十二岁开始领兵攻城,十四岁得封将军,仕途坦荡,前途无量!”
“他会是个好夫君,”她的声音颤了颤,复又坚定起来:“终有一日,亦会成为姐姐的心仪之人。”
她这副笃定的模样落在苏清影眼中,引得她一阵轻笑。
苏清影伸手敲了下苏清欢的脑门,叹了句:“你啊你啊,怎就这么想我嫁给他!”
“姐姐都十七了,再不嫁人就要成黄脸婆了!”苏清欢捂住脑门,嘟着嘴,委屈巴巴地补了句:“更何况你整日待在家里,哪里会遇到符合你要求的心仪之人!”
苏清影因她这话愣了瞬,复又伸出手,作势要去敲苏清欢的脑袋,嘴里笑骂道:“好你个臭丫头,居然敢嫌弃你姐姐!”
苏清欢轻松躲开,嘴里却还在刺激苏清影:“怎还能不许人说呢?”
恼得苏清影起身追着她打。
苏清欢忙也起身躲开,跑了一会便喘起了粗气,轻咳起来。
她朝苏清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跑不动了。
苏清影停在她身前,扶着她往回走,面带担忧地说:“不该同你闹的。”
苏清欢朝她摇了摇头,呼吸平复后回她说:“姐姐,我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忍不住地在痛恨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脑海中只剩下十个字:如此病弱之体,怎堪相配?
视线落在苏清影扶着她的手上,念起这一路上听到的赞美:圣上成全了一对佳偶,名震大楚的少年将军与江南第一才女,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清欢认可地扬了下嘴角,想,果真还是只有姐姐,与他,才算相配。
她突然有些庆幸,方才没有冲动之下,说出那句,姐姐不要嫁给他。
更庆幸,他另有心仪之人,已全然忘了她。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苏清影却突然停下了,她抬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站在院门口,见她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突然无措起来。
许久,他似是终鼓起了勇气,走到她们身前,伸手想要去摸了摸苏清欢的头,却被她躲开。
苏清欢朝他弯身行礼,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父亲。”
苏生尴尬地收回了手,半晌才说了句:“怎没提前传个信,我好去西南接你。”
苏清欢仍是一副客客气气地态度:“女儿临时起意,便不劳烦父亲跑一趟了。”
一阵死寂之后,苏生留下句“回来就好”,转身出了小院。
苏清影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唇,想要为他说些什么,可视线落在苏清欢身上后,却又收了回去。
苏清欢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从前甚是粘人,最喜跟在苏生身边,撒娇讨哄,可回到西南、病愈之后,却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苏生生分的很。
可她明明十分在乎苏生,正如此刻,她两句话逼走了苏生,却在他离开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
苏清影知她是在怪他,可她为何怪他,她一直没想通。
眼见着苏清欢盯着苏生的背影渐咬起了唇,苏清影出声拉回了她的深思,并扯开了话题:“记得给齐师兄传信报平安啊!”
苏清欢笑着应了她,并于当夜修书一封,传回家中。
信上只有八个字:已至苏州,不日便归。
飞鸽传书向来极快,苏清欢在苏清影出嫁的前一日便收到了回信。
回信的内容也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千里之行,只再见一面,甘心吗?
苏清欢眨了下眼,抬笔写下“甘心”二字。
却在信鸽飞走后,突然开口问了句:“无双,你说,他是真的忘了我,还是记得,却不在意呢?”
无双没听懂苏清欢在说什么。
苏清欢也没等无双回答,自言自语了句:“定是忘了。”
她很轻地笑了下,笃定地重复了遍:“他一定是忘了。”
皎月升起,又落下,平静的夜晚过去,苏府乱成了一锅粥。
接亲的队伍将至府前,本应今日出嫁的新娘却连夜逃婚了。
苏清欢蹙着眉,眸光落在手中的纸条上。
这张纸条是无双今晨从她房门外发现的,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欢儿,你说得对,所以,我要出府,去寻一寻我的心仪之人!
苏清欢捏了捏眉心,超想将人抓回来强调一遍,她那番话的重点分明是在前一句!
可苏清影此举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一时也不知应去哪里寻她,只得让无双传信给凤倾,让他帮忙寻一寻。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色身影,她抬眸望去,是无双回来了。
她抬手朝她比划了四个字:“信已送出。”
那便该离开了。
苏清欢这么想着,视线却落在了桌上。
那上面摆着一盘喜糖。
她抿了下唇,抬手拿了块喜糖,含在嘴中。
甜味在口中化开,糖纸平整地摊在掌心中,苏清欢想,这大概是她此生与他最后的交集了。
原想着今日见他最后一面,但此刻的情况,已容不得她再见他一面。
无双站在苏清欢身前。
苏清欢朝她笑了下,起身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无双,我们回家了。”
是要走的,可离开的路,却被苏夫人挡住了。
她跪在苏清欢身前,央求她怜惜下满府人的性命,代替苏清影上了门外的那顶花轿,嫁给沈颐。
她说,虽是圣上赐婚,可千里之外的盛京,哪有人知晓苏清影的样貌?哪怕真有人曾见过苏清影几面,凭苏清欢与苏清影的几分相像,也足以以假乱真!
苏夫人的这番话说服了满座除了苏生和无双外的所有人,包括苏清欢。
甚至未等无双拔出腰侧弯刀,苏生已被气得动手打了苏夫人。
他警告她说:“有我在,你休想打欢儿的主意!”
苏夫人捂住脸,恶狠狠地盯着苏清欢。
苏生拉起苏清欢,欲带她离开,却被她挣开。
苏清欢盯着苏夫人,轻声道:“你说得对。”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苏生最甚。
“是啊,无人会知晓。”
她的声音更轻了些,似是在对苏夫人说,更似是在对她自己说。
最后,她吐出两个字:“我嫁。”
师兄问她,只再见一面,甘心吗?
她回了他甘心二字。
可,多年夙愿,未曾得果,仅见一面,怎会甘心?
她想他得偿所愿,娶到心仪之人。可到此刻,她才察觉,比起他,她更希望自己能了却夙愿。
苏清欢想象着那人穿着红衣来接她的模样,笑着,一字一字地说:“我嫁沈颐。”
蓝裙褪去,她换上嫁衣,盖上盖头,在无双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无双亦换了身寻常侍女的装着,收起了弯刀。
苏生守在房外,见苏清欢出来,拉起她的手,在她手中放下根玉簪。
可还未等他开口,那根玉簪便被苏清欢塞回了他手中。
她说:“父亲,我不需要。”
苏生望着手中的玉簪,许久才说出个“好”字。
又过了许久,他说:“我知,你应她,是因为你想嫁。”
他收好玉簪,握住她的手,温声说:“爹爹愿我家欢儿,余生安稳顺遂,事事如意。”
“愿我家欢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而后,他亲自将她,送上了沈颐的花轿,目睹她随船北去,再次不知归期。
无双在登船之时才醒悟过来,随即修书一封,当晚趁夜色传回家中。
她知自己劝不动苏清欢,便想寻求外援。
临近年关,以苏清欢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盛京的苦寒。
可外援并不可靠,回信中只两个字:随她。
彼时,她正站在喜房内,望着苏清欢板板正正地坐在床边,听她低哼着小曲。
纵看不见她的神情,无双也能感受到她的雀跃。
回信上的“随她”二字映入脑海,无双勾了下嘴角,想,那便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