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现下,由楚国一统,北漠、南戎、东疆皆对其俯首称臣。但在几十年前,人间正是战火纷飞时,其中,战火最激烈之处,乃是楚国与北漠的边境。
自元成年间、楚皇登基起,北漠便开始领兵攻打边关,十余年未能平乱。
直至元成二十年,武忠王嫡长子沈颐领兵夺回被北漠侵占二十年的雁落城,战火平,硝烟散,沈颐领军,班师回朝。
而这位仅十八岁的少年将军,在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金銮殿上抗旨拒婚!
那是道极为美满的姻缘,皇帝赐婚给沈颐的是当朝九公主元乐,盛京城内最尊贵的女子,貌美无双,知书达礼,颇受皇帝喜爱。
可偏沈颐心有所属,不愿娶元乐。
少年将军跪在金銮殿上,向皇帝叩拜,虽微低着头,但脊背却是挺直的。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陛下,臣倾心于苏清影,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敛了下眸,眉头微皱。
大殿上瞬间鸦雀无声,满朝文武屏着呼吸,静候天子一言。
甚至有部分官员,见皇帝微微皱起的眉头,已经开始打起腹稿,考虑如何说辞,替不分轻重的少年将军求情,才能使他的大不敬变得不那么像居功自傲。
良久,皇帝终开了口:“苏清影是谁?”
殿内一片死寂,这片死寂不同于之前的鸦雀无声,满朝文武看向座上的皇帝,目光中皆夹杂着几分呆滞。
只沈颐扬起了嘴角,抬头迎着皇帝的视线,骄傲地说:“江南第一才女!”
这个名头搬出来,皇帝才隐隐约约想起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苏清影,江南首富苏生之女,才貌双绝,朝仪一舞,更是名动盛京,可仅凭这些,她还配不上身为武忠王嫡长子的沈颐!
皇帝打量了沈颐许久,见他笔直地跪在那里,迎着他的视线毫无退缩之意,便未再多言,直接将原本的圣旨改了改,赐婚武忠王世子沈颐和江南第一才女苏清影。
并派人快马加鞭,将赐婚的圣旨送去了江南。
沈颐紧随之后,备足聘礼,乘船南下。
副将王越跟随在身侧,见沈颐此般迫不及待的样子,几度怀疑自家将军被人调了包!
皮囊也许还是那个皮囊,但灵魂一定不是原来那个灵魂了!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他跟在沈颐身边多年,自认是少数几个可揣摩出沈颐几分心思之人。
他家将军那可是生死关头尚可面不改色的少年英雄,怎会因成亲这种小事而惊慌失措!
更何况,这几年,他也有幸曾听沈颐提及过他这位未婚妻,说是幼时相识,生死与共后私定终生。
尤其是近两年,西北军元帅宋修之女宋林英嫁入东宫,成了大楚的太子妃后,更是频频往西北送些关于苏清影近况的信件。
可沈颐每次收到信之后都不悲不喜,面色平静,只粗略地扫上几眼,便继续埋头军务。
总而言之,他过往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王越,他并不急于成亲。
一声轻呵传入耳中,王越回神,忙接过沈颐递过来的单子。
沈颐面色严峻,吩咐他照着单子再仔细清点一遍聘礼。
王越:“……”
他盯着手中这份自离京起每日都会被沈颐翻出来重新核对一遍、而后再让他核对一遍的单子,没忍住多了句嘴:“将军,都对了这么多次了,错不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在沈颐的冷瞥下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又照着单子清点了遍聘礼。
并暗自腹诽,他家将军一定是被人调包了!
王越在沈颐的注视下又仔细地核对了遍聘礼,将单子交还给他。
沈颐又对了遍单子,确认没有疏漏后方才转身出了船舱。
已是深夜,圆月倒映在江面上,水面折射着皎洁的月光,生出如薄云般的雾。
沈颐扶着船栏,眺望着远方,透过那层层江雾,似看到了曾经的那个黄衣女孩。
她主动抓起他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好”字。
他很轻地笑了下。
这笑落在了跟在他身后出来的王越眼中,他愣了瞬,缓步上前,开口道:“我原以为将军并不急于成亲……”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足够让沈颐明白他的意思。
沈颐侧目扫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江面,声音极轻。
“怎会不急?”他喃喃道:“毕竟都过去八年了。”
可边境未平,他又如何能回去娶她?
少年将军一袭玄衣,身姿挺拔,立于甲板上,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俊美非凡。
纤长的睫毛微垂着,眸光落在层层江雾中,晚风拂过,吹动他耳边的碎发,连带着高扎起的马尾也轻微晃动着,浅薄的双唇微启,勾起轻微的弧度,似在轻笑,更似开怀。
他说:“王越,我终于能回去娶她了。”
苏州,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苏府门前,驾车的是位女子,一袭海青色长裙,墨色长发被一根发带地扎在头顶,装扮简单利落。
而她的腰侧,佩戴着一柄弯刀。若是细瞧,便能看清刀鞘上镌刻着的“落华”二字。
她瞥了眼府门上的牌匾,确认无误后抬手敲了下车身,随即跃下马车。
须臾后,从车中走出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如墨长发散在肩头,仅耳侧佩戴着银饰,起着束发的作用,一双动人眼眸,空灵清澈。
她的视线亦落在府门前的牌匾上,浅色双唇微启。
守在府门前的小厮自她现身起便时不时地偷看她几眼,在心底感慨,真真是比他家小姐还要美上几分!
可瞧着瞧着,却发现,她似与自家小姐有几分相像。
小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越看便越觉得像。
而她的视线却从牌匾上移到了马车旁的女子身上,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她抬手,将长发挽回耳后,动作轻缓,唯白皙手腕上绑着的一条天蓝色发带格外引人注目。
小厮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来回移动,最终落在那条发带上,眼中多了几丝狐疑。
这般酷爱蓝色的装着,他似听人提起过。
她出声,唤了声:“无双。”
无双抿了下唇,伸手接她下了马车,眸中似有些不情愿。
“别气啦,”女子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我们同姐姐道完喜便回家,好不好?”
无双瞥了她眼,没有出声,扶着她走向了小厮。
只是,眸底的不情愿已消失殆尽。
她们最终停在了小厮身前。
女子客客气气地同小厮说道:“烦请通禀一声,就说苏清欢求见。”
她的话刚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略带疑问的:“二小姐?”
众人侧目望去,是苏府的管家。
管家看清了女子的全貌,顿时惊呼了起来:“您怎么回来了?”
她仍是客客气气地,说:“特回来同姐姐道喜。”
管家忙吩咐人去通禀主家,而后亲自为女子带路。
小厮盯着她们渐渐离去的身影,这才想起,曾几何时,听府中的老人提起过,老爷最爱的妾室,是位只喜蓝衣的洒脱女子。
她难产而亡,所生的女儿,也在几年后,被她母家接走,再未回过苏家。
他猛地拍了下脑袋,懊悔地想,怎就将此般重要的事情置之脑后了!
他还沉浸在懊恼之中时,管家去而复返,打量着他,声音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有些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厮急忙表明态度,躬身应道:“今日无人登门拜访。”
管家的视线仍落在他身上,片刻后转身离去。
小厮松了口气,抬眸望去,女子正被跑来接她的苏清影牵着,边说笑着边往府内走。
她们最终停在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小院前。
苏清欢伸手推开院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前的一颗枯树,枝杈繁盛。
她有一瞬的愣怔,喃喃道:“它还在啊!”
“自然是在的,”苏清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它可金贵着呢,从来都是爹亲自打理,你若是来年三月份回来,便能闻到满院的梨花香。”
“对了,它是不是同你一般大?”
“同姐姐一般大,”苏清欢摇了摇头,走上前轻轻触摸着树纹,眼角微微弯起:“它被种下时,我还在娘亲腹中。”
她虽是在笑,可落入苏清影眸中,却让她不禁泛起一丝心疼。
她拉着她走到一旁坐下,问:“倒是忘了问你,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苏清欢自幼体弱,长年药草不断,回了她母家之后便不愿再回苏州。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随父亲前往探望。
这话唤回了苏清欢的神思,她的视线终从梨树上移到了苏清影身上,声音很轻:“听闻姐姐成亲的消息,特回来,亲自同姐姐道喜。”
苏清影打量着她,又问:“齐师兄可知此事?”
这话引得苏清欢发出一声轻笑,她握住苏清影放在桌上的手,道:“姐姐,我这次不是离家出走。”
她顿了顿,补充道:“是师兄送我回来的。”
几年前,她曾伙同无双离家出走过一次,期间险些丧命。
这件事给众人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尤其是苏清影,每每见到她都要叮嘱上一两句。
苏清影这才松了口气,与她继续闲聊。
她撑起下巴,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际,声音有些缥缈:“一桩我不想要的婚事,哪里值得你特地跑回来同我道喜。”
这话刺中了苏清欢心底最深处,她轻咬了下唇,仔细端详起苏清影,这才发现她眼尾隐隐泛红,似是刚刚哭过。
苏清影的视线下移,落在苏清欢脸上。
她朝她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若因此事累垮了我家欢儿的身体,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收回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拉住,苏清影望向苏清欢,听她启唇唤了声:“姐姐。”
她笑着应了她声。
苏清欢抿了下唇,声音很低:“你不想嫁给沈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