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第27章 十项全能

任思清表示自己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只是放了一个不算长的假，就把自己的优秀员工给放跑了。

在听到何旭要辞职的瞬间，他整个人是懵圈的。

在确定了何旭要辞职的瞬间，任思清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试问哪个画室的院长不爱一个事少负责不爱休假的艺考培训老师呢？

“不是，我能问问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决地要离职吗？”任思清疯狂地挠了挠他脑门上所剩无几的头发，觉得自己如果有一天要成为秃头的话，在座的给位都必须要负责。

何旭看着一脸崩溃的任思清毫不留情地说道：“就是不想干了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因为之前那个家长吗？”任思清从没见过这么桀骜的何旭，整个人都怀疑眼前的何旭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她的小孩考完艺考你们就没有交际了，何必把她放心上啊。”

“我知道，不是因为她。”

“那难道是因为今天这帮孩子帮你打抱不平吗？这多热血多燃啊，说实话我都有点感动的。”

“不是因为这个，我也很感动，但你还是要叫孩子们遇到事情理智一点，养成习惯可不好，以后很容易被人拿去当枪使的。”

“大佬，现在孩子的习惯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到底为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任思清连忙回想自己这些年来对待何旭时的表现，凭心而论他从来不是一个抠门的老板，更不是一个爱PUA员工的人，除了上次因为性取向问题他和何旭大吵了一架之外他们两人这些年一直合作愉快甚至连意见相左的时候都少有，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何旭好好的居然说不干就不干了。

“因为我在教那群孩子的时候其实很痛苦。”

“很痛苦？why？！”

何旭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过了很久，久到任思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何旭却突然说话了。

“因为每次教他们的时候，看着孩子们那充满希望的眼神，我都会想，等待他们的未来到底是什么。”

“在他们过五关斩六将，踏过了那座要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终于‘上岸’了的时候，他们发现等待他们的未来不过是无尽的失望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回忆今天的这一切呢？”

“当他们发现画画养不活他们，艺术只会让他们痛苦的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自己作为一个被时尚界赶出来的人，到底又是在以一种什么身份和态度鼓励他们学习艺术呢？”

“如果他们知道当他们从院校毕业之后，能当个好一点的培训机构的老师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出路的时候，他们还会那么开心地继续学下去吗？”

何旭近乎崩溃地抹了一把脸，“我每次看着他们的眼神，都觉得很害怕。”

“我想到自己曾经也像他们一样地站在画室里，幻想着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幻想着人们争相去买我的设计。”

“我不知道该怎么鼓励他们走这条路。”何旭望着满脸空白的任思清，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决定先去找回属于我自己人生的答案。”

“有这样心态的我注定不会再成为一个好老师了。”何旭有些无奈地冲任思清笑笑，“但这次我会努力地闯出一番天地出来，让大家伙看看，学习艺术还是能有饭吃的。”

“我想，这也许才是我真正的使命吧。”

任思清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学弟之前遭遇过什么，因此当听见何旭这么说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已然没有任何的理由再挽留他了。

何旭理应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去向世人证明他自己的存在，而非像现在这样困在方寸之间只为了赚取着碎银几两。

虽然任思清和何旭都明白，无论是是培训班的老师，还是鼎鼎大名的艺术家，对于每一个想要学习艺术的孩子而言都同样重要，但人和人的使命到底是不同的。

有些人注定要成为发光发热的标杆，去激励，去鼓舞更多的人走向与他们相同的道路。

而何旭显然属于这一类人。

办理好辞职手续后，何旭委婉地谢绝了任思清想请他吃饭的邀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离开了画室。

他没有和任何人道别，因为他知道，自己未来的这趟旅程注定充满了未知和挣扎。

山城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雨，这让走在雨中的何旭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突然结束了一场谈了很久的恋爱的人，一颗心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悬着，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何旭不明白，明明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主导的，理论上也都是他想要的，可为什么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开心和快乐。

他觉得自己仿佛选错了，但又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两种思想在他脑海中来回拉锯，甚至让他觉得路过的火锅店都变得不香了起来。

何旭走着走着，脑海中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了自己发小陆未晞的脸。

对了！陆未晞！

作为何旭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面一直在努力追梦的楷模，陆未晞对他们而言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试问这个世界上到底能有多少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梦想并且为之付出努力勇敢追求的呢？

陆未晞好像就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

想到这里，何旭立刻给陆未晞发了条微信过去——

兄弟忙吗？现在能不能接电话？

陆未晞回复得很快，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秒回：

可以啊，来吧。

何旭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在确定陆未晞可以接电话之后就立刻打了个过去，两人寒暄了没两句，何旭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兄弟，是这样，我最近在纠结要不要重返时尚界继续我的设计师梦想，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酷啊兄弟。”

“可是我又担心我这样选是错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首先你看，我已经当了几年的艺考培训机构的老师，我在这一行工作经验有了，人脉有了，成绩也有了，但是如果我重新去搞设计的话，那我基本是等同于从零开始的，而且我现在28了，重新开始闯荡是不是太迟了。”

“首先，我亲爱的小旭旭，我问你，如果一个人28岁就死了大家会说他什么？”

“英年早逝，死得好惨？”

“对嘛，所以说28岁根本就是一个年轻得不得了的年纪啊。我告诉你，对于年纪大小的唯一判断就是当人们听见这个年龄死人反应如果是‘好可惜走得太早了’的话，那就说明这个年纪的人就都还足够年轻。”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现在人均长寿，七八十岁都足够年轻了。”

“七八十岁怎么了？七十几岁开始做模特的都大有人在呢，朋友，21世纪了，你还在为年龄而焦虑可怎么办呐。”

电话那头的陆未晞似乎是笑了笑，气音通过听筒传到何旭耳边，让他整个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陆未晞听到何旭的笑声之后又继续说道：“然后，小旭旭我问你，你现在想做的这件事，如果你没做，等你七老八十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回想起自己原本可以有机会去完成这个梦想但却放弃了的话，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何旭闻言微微一愣，是啊，如果在几十年后他回忆起现在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放弃了去追求他的设计梦想的时候，他会后悔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何旭几乎可以想象到未来的自己是如何痛恨当年懦弱的自己的放弃，这样的想法几乎让他整个人都要燃烧了起来。

“我明白了！谢谢你兄弟！见面的时候请你吃饭！”

何旭挂了电话，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虽然未卜的前路和已知的困难和考验固然让人紧张，但比起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因为害怕而不去尝试反而是一件更加不能让人忍受的事情。

哪怕他穷尽所有却依然证明他终究只能是一届碌碌无为的凡人，但何旭相信，彼时已经见过了截然不同风景的他，一定能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非像现在这样沉浸在过去糟糕的记忆中，日夜被不甘和遗憾所折磨着，最后耗尽自己的青春。

直到现在，在看着烟雨笼罩下奔涌向前的嘉陵江，何旭才真正明白那句“人生是旷野”到底意味着什么。

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的未来下一个标准化的定义呢？

谁的人生又会有标准的答案？

怎么样的人生算好？什么样的人生是坏？

其实只要自己酣畅淋漓地努力过了，活过了，无论什么样的结局，对于何旭而言都可以是happy ending。

……

陆未晞挂了电话，望着眼前江川前后脚给自己的小山一样高的剧本，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其实早已经过了好为人师的阶段，所以一般而言，陆未晞都是避免给人提人生建议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

陆未晞并不想别人因为他短短的几句话就改变自己一生的走向。

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陆未晞觉得自己都还过得稀里糊涂的，实在是没有资格，也不敢成为任何人的人生导师。

但当他听见何旭是那么迷茫的时候，陆未晞却突然心软了下来。

因为今天的何旭让陆未晞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曾经选择很多的自己。

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摇摆不定，多半是源于拥有了太多的选择。

十项全能的人总是矛盾的，因为他们什么都做得好，所以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前，他们往往是最为徘徊游移不定的那群人。

技能单一的天才却往往是最幸运的，因为他们看似厉害的本质下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得选。

他们往往只能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曾经的陆未晞作为人生中的十项全能选手也是如此。

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徘徊和彷徨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演员这条路。

却又在追梦的路途上频频回首，每一次的挫折都会让他质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是错的，每一次的困顿都会让他后悔为什么没有选其他更平顺的路。

陆未晞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全心投入到自己的梦想中去，以至于他在经年的精神内耗中，甚至变得都有点不像自己。

陆未晞不希望何旭也变成这样。

他比谁都知道何旭对设计的热爱，他比谁都知道放弃梦想的痛苦。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何旭能少走一点弯路，至少不要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只能跌跌撞撞地靠着自己，在反复的精神内耗之中摸索出一条可以让他逃出生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