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第13章 阿界

“哗啦啦、哗啦啦”

北方的雨永远不比南方含蓄，至少龙城就是这个样子。

和桂城下雨时的淅淅沥沥，细雨沾衣不同，龙城的雨一下就是个洋洋洒洒，总是让出行的人有种进退两难的错愕。

何旭拎着颜料站在屋檐下，没好气地抬手，兜头就给了身边那个和二哈一样正因为下雨而在傻乐，还学着偶像剧男主伸手接雨水的“傻白甜”一个暴栗。

傻白甜男主“piu~”一下被打得歪了头，居然也生气，反倒乐呵呵地冲着何旭腻乎道：“小旭旭你怎么啦？不开心吗？”

何旭没好气地翻了个惊天大白眼，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韩孝界，你是不是有毛病？都让你提前带伞出来了，现在我们怎么回去啊！”

傻白甜男主，哦不，韩孝界闻言嘿嘿一笑，讨好地扯了扯何旭的手，如果他身后那条大尾巴能化身成实质的话，那估计能摇成螺旋桨了！

只见韩孝界扯着何旭的胳膊，满脸快乐地哼哼道：“我这不是忘了嘛~~”

“不，你没忘。”何旭冷酷地把胳膊从韩孝界暖呼呼的手掌里扯出来，犹如世界上最公正的审判长一般一针见血地戳穿道：“不，你个小贱、人，你只是希望一会儿学长路过的时候把你这个被雨淋湿的小汪汪给捡回去而已！”

“哎嘿嘿~”

“人渣！为了色你插兄弟两刀你合适吗？！”

“哎呀，你都知道了何必戳穿，这搞得我……好了好了，你先想办法自己回去，明天少爷我请你吃饭，鲍鱼龙虾随便点ok？”

何旭恶狠狠地冲着韩孝界“呸”了一口，这才骂骂咧咧地冲进了雨中。

16、7岁的少年人的情绪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何旭也不是真的和韩孝界生气，因此，还没等何旭跑回宿舍，他对韩孝界那一星半点儿的埋怨早就已经散了个干净。

韩孝界和何旭一样，都是来龙城艺考班集训的美术生。

不同的是，何旭是背井离乡的励志青年，而韩孝界却是从小生在皇城脚下的真金白银的富二代。

韩孝界有个大自己10岁的哥哥，早八百年就开始进入自己集团的公司开始工作。

因此，连“在外面混不好就要回去继承家业”这种人设都不用背的韩孝界彻底地活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白甜。

他可以学他想学的任何学科，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韩孝界是个“弯的”。

没错，他喜欢男人。

这种事情放在今天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闻，但在十多年前，那个上网还得用台式机，中学生还热衷于在□□空间偷菜的时代，同性恋实在是一个过于新潮的词汇。

而对于韩孝界的父母而言，同性恋这种比坐牢还要糟糕的污点，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自己家的孩子身上的。

这是韩孝界冒死试探后得出的结论。

于是，从来没有烦恼的少年也开始有了他自己的苦闷。

思来想去，韩孝界终于发现，在绘画方面颇有天赋的自己也许可以去学美术，之后再顺手推舟的出国定居，自此海阔天空任鸟飞。

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国外，和谁谈恋爱重要吗？

不重要。

然而，韩孝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居然在艺考班里遇到了自己的初恋——赵修。

于是，不知情为何物又浑身艺术细菌，哦不，细胞，在集训期间还收到各种开放思想熏陶的韩孝界一拍桌子决定——他要开始追求赵修！

“你没事吧？”何旭捧着自己手里的泡椒牛肉面，皱眉看着穿着条小裤衩，一脚踩在板凳上叉腰怪笑的韩孝界皱眉问道：“学长是直的还是弯的啊，你就要追人家？要不要那么花痴啊。”

天可怜见，在那个“恋爱脑”这个词汇都还没有诞生时代，韩孝界已经轰轰烈烈地中了名为“爱情”的病毒。

他“桀桀桀”地耸肩笑着说：“那小爷我能不查查再说要不要追吗？人家学长弯的，比蚊香还弯的，哦，睫毛弯弯，眼睛眨啊眨~~~”

“呕——”被韩孝界恶心得一个哆嗦的何旭忍痛放下了自己的泡面，没好气地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问道：“唉，你不是说你家知道你是弯的要打死你的吗？你确定要在国内谈？”

“小旭旭你不懂~”韩孝界随手抓起桌边的一瓶矿泉水作麦克风状，荒腔走板地哼着歌荡漾着走了出去，“这就叫——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闭嘴吧你！”何旭痛苦地捂住耳朵，被难听到双眼失神的他喃喃地感叹道：“神呐，来阵龙卷风把这个妖孽收了吧！”

事实证明，艺术源于生活。

少年人之间的爱情，有些时候真的就是龙卷风，在几杯奶茶，几次大雨，和几场夜晚的散步之后，韩孝界居然真的如愿以偿地和赵修谈起恋爱。

虽然他们的恋爱，在成年人看来，真的只能算得上是小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

坠入爱河的少年们却不这么想，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性行为，但每一次秘而不宣的对视，每一次藏着衣袖下的牵手，每一次比风拂过还要轻的触碰，都让两人悸动不已。

艺术生总是有种还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浪漫，两人的身影彼此纠缠开始大明大方地出现在了对方练习的画作里。

所有人都知道韩孝界和赵修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无视”着这一切，秘而不宣地守护着这份爱情。

一切都像是梦境般的美好，直到这群孩子们迎来了他们集训中的第一个小假期——中秋节。

像何旭、赵修这样的外地的学生大多觉得来回跑麻烦，干脆一堆人凑在一起过了节，但韩孝界这种一到过年过节就要开始social模式的富二代却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于是，小公子和他的男朋友抽抽嗒嗒地哼唧了半晌，两人执手相看了好一会儿，韩孝界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结果这一去，韩孝界竟然就没能回来。

何旭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大雨倾盆的秋夜，忽然想起的电话铃声和电话那头韩孝界发疯了般的求救。

“何旭，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发现我和赵修的事情了！”

“他们说同性恋是病，要送我去特殊学校治疗……”

“何旭，救救我！”

“你帮我找找赵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救救我，求求谁来救救我……”

漫长的忙音，和回拨之后的空号提醒成为那一夜之后的一个月，何旭最为深刻的记忆。

再然后，就是韩家的管家大叔独自到宿舍，来收拾韩孝界的个人物品。

在何旭的逼问之下，管家大叔终于红着眼眶告诉自己，小少爷因为家事和父母起了争执，不小心失足从二楼的阳台掉了下去，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呢？

从来没有经历过死别的何旭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清楚，这简简单单的的三个字的含义。

不在了就是每天咋咋呼呼在你身边跑进跑出的那个人，

总是喜欢在你吃泡面的时候从你碗里捞一筷子的那个人，

在你练习不顺利的时候默不作声地陪你在画室熬到半夜的那个人，

在你生活费都拿去买颜料然后默不作声地帮你点好饭菜外卖送到宿舍的那个人，

是那个团宠一般被大家叫作“阿界”的少年，忽然像人鱼公主一样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泡沫……

但他又是那么的不同，以至于泡沫又化作了一根刺，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了何旭的心里，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刻，让这个不知道该如何反抗，如何去拯救他同伴的少年痛得鲜血淋漓。

在何旭和赵修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之后，赵修在某个周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艺考机构。

很久以后，何旭听曾经同样在艺考班里接受过继续的任思清偶然提到过他，说是赵修后来彻底放弃了美术这条路，现在似乎成为了一名商人。

就像大家默契地守护着他们爱情的秘密一样，韩孝界的死，也成为了他们讳莫如深的秘密，与那年连绵不断的雨一起，深深地沉入了大地……

任思清看着背对着窗外风雨，满目血红，像是一头发怒的凶兽一般的何旭，深深地叹了口气。

“时代变了，小旭，更何况，蒋依的情况和……阿界,是不一样的。”

任思清沉默着拍了怕何旭的肩膀，低声劝道：“蒋依到底还是未成年人，她的经济不能独立，将来艺考，高考，她都离不开家里的支持……你明白吗？”

何旭闻言抹了把脸，冷笑一声问道：“我该明白什么？我该明白这种家长为了满足自己那变态的掌控欲，把孩子打得要死，孩子为了钱也不能反抗对吗？我该明白蒋依万一喜欢同性，但为了钱，她也要忍气吞声地过下去，哪怕熬得要疯了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说一个‘不’字对吗？”

“对！”在何旭的叠声反问下，任思清终于彻彻底底地动怒了。

“何旭，首先你要搞清楚，你不是圣父，你救不了所有人！”任思清伸手隔空点了点何旭的脑袋怒道：“你现在拱火让蒋依出柜，行啊！你去帮蒋依付学费，ok，也没问题，但你也说了，蒋依现在还是孩子，她的性取向是有改变的可能的，万一她明天后悔了，你就是个挑拨他们家庭关系的恶人！”

“退一万步说，你确实是救了她，那艺考班里那么多孩子，喜欢同性的也不在少数，你每个都管得过来吗？”

任思清狠狠地喘了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真的是糊涂啊！韩孝界的事情只能算是极端个例，你不要把这种个人经历带入到这帮孩子身上来！”

任思清一通疯狂输出之后，却发现何旭只是孤零零地站在苍白的灯泡下不言不语，顿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酸，他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劝道：“这样吧小旭，这段时间你也确实是辛苦，这学生也接二连三的出事，这样，我先放你一个月的假，你先去转换一下心情。你们班的学生呢，我就让其他老师来接手，你休息回来之后刚好可以从新的基础班带起。你觉得呢？”

何旭闻言抬头看了眼窗外被雨水打得抬不起头的树枝，好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动声色地说道：“好的，校长，今天我确实有点失态了。”

这章之所以取名叫作《阿界》是为了纪念我少年时代的一个朋友

和故事里的结局一样，那个叫作“界”的少年因为性取向问题在一个混乱的夜晚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也许在屏幕前看这个故事的你现在也正在经历人生中的难事

但请你相信，人生不会永远停留在低谷

无论发生了什么，请往前走

不要让生命停留在人生最痛苦的时刻

爱你们(づ￣ 3￣)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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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阿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