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第1章 葬礼进行曲

7月的桂城炎热多雨，这让原本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难以欣赏她的在夏天的热情火辣。

知了趴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唱着最后的挽歌，陆未晞、何旭、马文静、方文文四人一字排开站在他们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百感交集。

他们曾经幻想过很多次重聚的场面，可能是因为陆未晞终于走红成了大明星，可能是因为何旭惊天一吼向全家人出柜，可能是因为马文静这个小可怜终于熬成了科室里的王牌医生，也可能是来喝方文文孩子考上名校的庆功酒。

但他们万万不曾意料到，在熬过了疫情之后的再见，是为了来参加学姐林成溪的葬礼。

正当陆未晞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声后突然响起的电动车喇叭声彻底打断了这沉重的气氛。

“哔哔——”

四人被惊了一跳，像被吓掉魂的猫似的原地蹦跶了起来。

“是不是哈卵【1】啦，堵到路高头 ！”

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的悲伤可能给路人带来困扰的四人有些尴尬地站到一旁，一边道歉，一边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大哥和他的小孩。

望着大哥远去的背影和小孩挤眉弄眼的鬼脸，何旭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骂了一句。

“我靠，我们真的是哈卵来得！”

站在何旭身旁的马文静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干嘛？”

“这个野仔【2】 ！”何旭有些咬牙切齿，“他搭着小孩逆行还开上人行道，到底哪儿来的脸骂我们啊？？”

何旭话一出口，剩下三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方文文摆摆手安抚道：“算了算了，今天就不要和被人起争执了。”

陆未晞闻言也点点头，“是啊，教堂离这边还有段距离呢，我们快点过去吧，别迟到了。”

何旭闻言愣了愣，满腔的愤怒忽然哑了火，他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教堂尖顶，“走吧，你们说得对，去晚了确实不好。”

教堂前面，一张青年男女穿着婚纱的合照率先映入了四人的眼帘。

“这是……”方文文盯着照片上的人，顿时红了眼眶。

何旭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不言学长和成溪学姐的，结婚照。”

“咳”陆未晞清了清嗓子，把哽在喉头那酸热的硬块艰难地咽下去才说道：“之前学长一直想和学姐在教堂结婚来着，现在，现在……”

“现在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实现吧。”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见过太多生死离别，曾经最感性的马文静反而成为了四人里最冷静的一个，她抱了抱已经开始擦眼泪的方文文，又拍了怕何旭的肩膀示意大家别太难受。

“一会儿进去别哭太惨啊你们，学长看了该更难受了。”马文静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有些不放心的叮嘱。

方文文擦了把眼泪点点头，陆未晞和何旭也趁着转过身去的时候飞快抬手抹了把脸，两人兄弟似的默契地冲马文静点点头，表示他们有分寸。

四人前后拍成了一列沉默地走进了教堂。

教堂门口，他们刚才提到的房不言正穿着一身鼻笔挺的西装在迎宾。

向来造型狂野不羁的房不言今天难得打扮得像个白马王子，小城里不怎么受人关注的教堂里今天也难得铺满了鲜花，一切都很像一场浪漫婚礼的前奏。

只可惜新郎官下垂的嘴角和已经消失的新娘暴露了这场看似喜剧的悲剧内核。

房不言看着他们四人有些惊讶，旋即又有些惊喜地拍了怕离他最近的陆未晞，嘴里不住喃喃感谢道：“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成溪她之前还经常翻和你们一起演话剧时拍的录像来着。”

陆未晞愣了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何旭和马文静他们闻言也是一脸空白，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应该的，应该的。”

倒是一旁的方文文熟练地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到了房不言手里。

她冲房不言有些伤感地笑笑，轻声说道：“这个是礼金。”

房不言刚想推据，方文文却难得强硬地按住了他的手，“学长，真的请收下吧。”

陆未晞三人见状也连忙掏出了他们准备的信封，纷纷塞到了房不言手里，跟着方文文说道：“这是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房不言看着面前四张成熟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些恍惚。

还记得上一次他们四个人这样和自己互相推让的时候，好像也是为了给自己和成溪什么礼物，转眼沧海桑田，四个总是叽叽喳喳地跟在自己和成溪身后看着他们背影的学弟学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大人。

而他的成溪，却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空，再不能前进，只能不断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想到这里，自林成溪离开之后一直故作镇定的房不言的眼角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了一滴泪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房不言连忙抬手抹了把脸，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冲着教堂里面偏偏头，“进去看看吧，这些都是成溪亲自设计的，很有意思。”

陆未晞他们闻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拍了怕房不言的肩膀，就鱼贯进了教堂内。

毕竟，在生与死面前，一切的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灵魂像是被捆了千金重担，这样的重量实在是太沉，以至于人们失去的张嘴的力气，也回避着对方通红的眼神。

教堂里的陈设比门外看着更像是一场新婚，阳光透过五彩的玻璃的撒在了绣球花做的巨大花球上，让这一切看上去像一个充满了神明祝福的美梦。

向来在艺术方面最敏感的何旭环顾了现场一周，叹息着点点头，“确实是学姐的风格。”

“但是之前不是说，学姐已经好了吗？”压抑了三天的陆未晞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出了他心中的疑问。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好好的一个人能说没就没了，快得连当面说句再见都来不及。

“听说是复发了。”何旭看了眼马文静。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即使这几年见得少了，还是能迅速从对方的一个眼神里读懂关键的信息，马文静不懂声色地冲何旭点点头，出言安慰道：“很多病都是这样的，反复之后就会变得有些难以预测了。”

陆未晞闻言沉默了很久，他望着教堂中央好半晌，才慢慢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

方文文拍了怕陆未晞的手，正想说什么，这时一直在外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的房不言忽然走了进来。

四人这才注意到受邀的人似乎已经来得差不多，原本不多的教堂的座位现在几乎已经被填满了。

何旭冲身边三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赶快跟着坐下。

果然，四人刚一落座，房不言已经拿起话筒开始了他的主持。

“各位来宾，大家好。很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成溪的告别式。”

房不言说完，望着身旁林成溪笑脸嫣然的照片一瞬间有些走神。

但在场的众人也很体贴地没有打断他，而是安静地等待着，窗外不知何处的树梢上忽然响起清脆的鸟鸣，打断了这一时的静谧。

房不言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有些抱歉地冲着在场的来宾点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关于要不要举办告别式，成溪其实和我讨论了很久，最后我和成溪一致认为，和在座的大家好好说一声再见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就有了今天的这场聚会。”

房不言环顾了在座的众人一圈，微微一笑，“大家也知道成溪的个性，自己的事情永远喜欢自己做，那么下面请看VCR。”

陆未晞、何旭、马文静、方文文四人闻言一愣，有些好奇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原本一片安静的教堂正中的白墙忽然亮起了光点，千万光点犹如流星汇聚一起追逐着奔向了一扇闪着耀眼光芒的大门，这时，林成溪充满嫌弃的声音突然入画。

“哎哎哎，老房你能不能行了，为什么搞个这么土的开头啊？”

房不言像是有些无奈，他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忍气吞声地问道：“那请问这位甲方，您想怎么开头呢？”

“啪”的一声，前一秒还在“虚心求教”的房不言似乎被林成溪彻底拍飞。

这时，画面中出现了林成溪那充满笑意的脸，看她身后的背景，似乎是她和房不言两人的小家，淡黄的暖光洒在林成溪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温润的气息，任谁也看不出，这既然是一个和病魔斗争多年，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女孩。

林成溪冲着镜头狡黠地眨眨眼，“hi各位，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大概率是不在了。”

这时，人群前排忽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啜泣，林成溪像是知道似的冲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微微偏了偏头，“老爸拜托，先别哭好吗？”

林爸爸没有想到女儿预判了他的预判，顿时满脸惊讶地看着屏幕。

林成溪举起食指和中指戳了戳自己的双眼，又冲着林爸爸所在的方向点了点，“是的老爸，女儿is watching you。”

原本还泪水涟涟的林爸爸闻言顿时破涕为笑，而一直面带悲伤的大多数人也在听到林爸爸的笑声之后脸色难得好了一些。

这时画面里的林成溪看向了前方微微耸耸肩，“不好意思我家老爸就是比较多愁善感一点。”

说完，林成溪沉默了一会儿，“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已经病了很多年了。这一次我并没有那么幸运，不过，我想说的是，好在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在全力以赴地生活着，所以纵使现在离开会让我感到非常遗憾，但回顾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阶段，我发现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去后悔。”

“因为我在过去的每个阶段，都尽我所能地用心活过了。”

林成溪说着，冲着镜头笑笑，“那么你呢？”

“如果今天是你生命的终点，你是会像我一样感到遗憾却不后悔，还是会后悔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发现你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认真地对待过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林成溪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从不好为人师，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因为你们不仅是这个世界无足轻重的NPC，你们也不是英雄故事里负责跑龙套的路人甲乙丙，你们是自己世界的神，应该拥有一个饱满的人生。”

“想当画家也好，去开咖啡厅也罢，你真的可以成为任何你们愿意成为的人。”

林成溪说完，像是对于自己刚才的长篇大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微微偏偏头，冲着镜头摆摆手，“我衷心祝愿在座的所有人，我祝你们都能拥有一个淋漓尽致的人生。”

“那么，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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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葬礼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