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袭 第2章 第二章

喝过姜汤之后，陆君和频频看通讯器，等了半个钟头还没人接单。

不想白白浪费时间，他从行李箱里抽出史书，盘腿靠坐在飘窗上边等边翻，偶尔瞥一眼窗外。

黑雾笼罩之下，狂风挟雨来回扫荡，从近处的草地刮进稍远的松林，掀起阵阵尖利的吼啸。矗立于首都中心的云岫城在这样的雨夜里，只剩模糊的残影。

陆君和拿起夹在尾页里的书签，檀木上雕刻的正是云岫城，楼高近千米，顶层直入云巅。

他不舍地摩挲好一会儿继续看书，虽然内容早已熟读，他仍旧逐字逐句地看。

等腿边的通讯器终于亮起消息，他搂着抱枕缩在飘窗上睡着了。

陆君和是饿醒的，一看时间凌晨四点，再看外头雨势不减，他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下楼。

陆君和简单给自己弄了一碗清汤面，坐在客厅地毯上吃起来。

正前方的壁炉里炭火正旺，他穿得单薄也不觉得冷，填饱肚子后他没急着上楼，抱着小腿换成较为舒适的姿势，查看通讯器信息。

看到两个小时前有人接单，他下巴戳着膝盖骨直叹气，丝毫不觉身后被火光拉长的身影被更长的身影完全覆盖。

“吃好了？”一道微哑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陆君和惊得猛吞了一口空气，他拍打着胸口，仰头对上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

Alpha一向打理得精致妥帖的头发垂下几绺，显得乱而有生气，陆君和很没骨气地多看两眼，憋红着一张脸道歉：“对不起，我吵醒您了？”

他说完立马起身，但下一秒颈后传来滚烫的触感，烫得他哆嗦着跌坐回去。

霍尧手掌圈住Omega纤细的脖颈，俯下身隔着手掌嗅了嗅，沐浴露的艾香和独属于Omega的茶香被他反复吸入呼出。

“我自己醒的，”霍尧稳住呼吸，“别怕，不做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

几小时前他注射过抑制剂，本不会对Omega的信息素有反应，但从他靠近陆君和后腺体却渐渐活跃了起来，同时疼痛也在加剧。

霍尧被那股痛疼严刑拷打，逼迫着他趋近Omega，掠夺、索取。

他在楼梯口靠立许久，到底不堪信息素折磨，Omega的信息素比他料想中更具吸引力，隔着手掌都能让他感到舒心而满足。

他无意识地收紧力道，直到Omega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臂。

陆君和疼得吸气：“嘶……”

霍尧瞧着陆君和被自己捏红的皮肤，涨红的耳朵在火光映照下透亮如血玉，他磨磨牙移开目光，“很抱歉……”

Alpha的信息素强势侵入毛孔，体内像被抛进一把火，壁炉里哔哔剥剥的响声仿佛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陆君和颤抖地开口：“没关系，您、您先放开我好吗？”

“您可不可以让我起来，”不见霍尧应声，陆君和请求的声音越说越低，“我帮您拿信息素液，我有存过几瓶……”

他偷偷去一家私人医院提取的，虽然连往霍尧跟前送都不敢送，但这样做，似乎能稍微抵消一点心里因霍家不断对医院提供高额资金的负罪感。

霍尧深吸一口气，头痛略有缓解他重新拿回了信息素的控制权，他收起信息素支起一条腿坐下来，把Omega拎到腿上，“可以，但我们先谈谈好吗？”

Omega的身体小而柔软，霍尧虚虚地圈着，虽然记忆临时缺失了一部分，但身心的反应告诉他，他应该很喜欢自己的Omega。

霍尧直接问道：“为什么要离开？”

陆君和愣了愣，眨着起雾的眼睛，如实说：“我向您保证过不再打扰您。”

“我看见你房间的花了，是我信息素的味道。”

他盯着Omega水光霍乱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桂树不常见，可谓稀少，哪能由你随便摘到。”

他着重强调了“随便”两个字，陆君和难堪地垂下眼睑避开他揶揄的目光，心底懊恼地叫劳德小叛徒。

霍尧喊了一声陆君和的名字，声音低而轻，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陆君和轻易就受他蛊惑，不由抬头看他。

“我们吵架了？在冷战？”霍尧问。

陆君和回答得干脆：“不是，没有。”

“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不等陆君和开口，霍尧自顾自地下定论，“我一定对你不好，所以你想离开。”

压下霍尧为什么要用“以前”来区分自己的疑惑，陆君和摇头说：“不是的，您对我够好了。”

“是么？”霍尧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一下，“可你的眼睛好像不太赞同你的说法。”

他握着陆君和的颈，另一只手给他抹眼泪，“我们既是伴侣，叫我名字就好。”

听伴侣一口一个“您”喊着实在刺耳，还让他想起了他不愿想起的人。

陆君和轻轻摇头，眼泪成串地落下来，偶尔忍不住才发出很低的一声泣声，他已经看不清Alpha的脸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在做梦，霍尧絮絮地同他说话，说很长的话，他好像很有耐心，连叫陆君和的名字都像先调好适配的语气，以免陆君和梦醒。

霍尧越擦陆君和的眼泪流得越汹涌，他捻了捻潮湿的手指，怀疑是自己指腹的茧太粗糙，他换成手背去抹Omega的眼泪。

“陆君和，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霍尧突然说。

Omega的声音因闷声长哭而瓮声翁气的：“我们已经认识两年多了……”

霍尧听出他的潜台词，这时新一轮痛感再次毫无预警地在脑袋里炸开，霍尧咬牙道：“好，不重新认识。”

陆君和颇感费解，抬头果然见一向没什么表情的Alpha眉头微蹙，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霍尧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不想让你离开，也不想放弃我们的婚姻。”

霍尧耐心帮陆君和解惑，告诉他：“虽然你嘴上说我对你好，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我私心想跟你讨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您——”陆君和刚吐出一个字就遭Alpha堵住嘴。

霍尧用手掌盖住他下半张脸，同他说理：“我比你大八岁，但还不到差辈的地步，用‘您’称呼我不合适。”

“其次，我们是伴侣关系，用‘您’太过客气，”他深呼吸平复胸腔的郁气接着说，“再者，我们相识两年有余，也算是老相识，‘您’字生分了，你说呢？”

陆君和被捂着嘴自然没法说，只有默认的份儿，他还是第一次听霍尧说这么多话，惊得眼泪渐渐止住了。

其实霍尧一句不想他走，就使得他一直与**鏖战的理智瞬间落于下风。

他学过生物常识，周临意也教过，易感期的Alpha常由官能支配，冲动大于理智，**多过情感，为了宣泄**、标记Omega，他们甚至还会做出反常的举动。

陆君和今晚长足了见识，不过，这样的霍尧尽管陌生，却也令他觉得新奇。

此外，还有一丝隐秘的高兴，他因此得以跟霍尧如此亲近。

“上将说得都对。”陆君和对霍尧说法表示赞同。

霍尧失笑，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陆君和，你还在叛逆期吗？”

抹了下他盈着泪珠的眼睫，霍尧跟他商量，“至少，今天先留下来可以吗？外面在下雨。”

“是您……你先拿我的话来堵我。”陆君和认命地听从心声，脑海里的天人交战终落帷幕，他的手臂从宽大的袖管中伸出来，揽住Alpha的颈脖。

“明天也可以。”他声如蚊蚋，滚烫的面颊埋进Alpha肩颈之间。

霍尧一怔，Omega呼吸的热气、面颊的热意全都从他们相贴的皮肤往身体里涌，心脏被灼得发烫，胸腔传来不规则的跳动声。

相当嘈杂，他缓了缓，垂眼盯着Omega红欲滴血的耳朵，说：“那我先谢谢你的慷慨了。”

半个钟头前，霍尧在书房醒来，劳德立在不远处的角落，进入每晚定时的休眠状态，它手里的小机器人循环放映着一段投影。

—“您是要离开这里。”

—“猜对了，奖励你一个拥抱怎么样？”

Omega不似他刻板印象中的低眉顺眼，松弛自然，漂亮的笑眼弯成两弧月牙，霍尧伸手摸向空中的人影。

脑袋仿若遭过重击，昏沉钝痛，他完全想不起与Omega相关的记忆，察觉颈后不太明显的刺痛，摸到了注射过抑制剂后留下的针孔。

他拿起桌上用过的抑制剂针管，是从没见过的型号，非市面流通也不是军部专用。

头痛和肌肉的酸痛同时发作，霍尧一时无暇思考，撑着桌子边缘，弓起的背脊随着呼吸缓慢起伏，忍受着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

等强烈的阵痛过去之后，他整个人恹恹的，反应也不太灵敏，他索性静默地坐回到沙发，看投影里Omega笑着对劳德索求拥抱。

看了二十来遍，他依稀意识到劳德的意图。

假如让Omega就这么离开，他一定会后悔。

霍尧手动唤醒劳德，得知Omega叫陆君和，是他的伴侣，他们已经结婚两年多了。

霍尧沉默片刻，问劳德：“现在是星历什么时候？”

“星历4202年，11月29日。”

霍尧调出劳德的数据库，几秒览尽陆君和的信息，他用力按了下跳动不止的太阳穴，找去了Omega的房间。

青色调使得房间尤显简洁，一点也不像一对伴侣久居的样子，他转头问：“我们经常分房睡？”

劳德答道：“你们一直分房睡。”

那他们为什么会结婚，霍尧看了劳德几秒，想它应该不会知道。

门口摆着收拾好没合上的行李箱，桌面空空，飘窗上的长颈玻璃瓶里插着一支丹桂花。

“那是君和少爷晚间带回来的。”劳德顺着主人的视线看到目标后说道。

霍尧眸光微动，命令劳德：“再说一遍。”

劳德说：“君和少爷说是随手摘的。”

这颗星球的植物生长环境远不如当初探测时理想，从地星带来的培育种里，存活的都是耐寒的品种，桂树耐寒性一般，并非能随处可见。

想到这些，霍尧的情绪总算高昂了一些，懒得计较劳德答非所问。

他从楼上找过来，Omega背对他坐在地上，毫无防备地低着头，光洁的后颈映着浅橙的光。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团因坐姿而显得更小的Omega，苦恼了很久。

本能使然，比起挽留Alpha天生擅长掠夺，但他下意识不想那么做。

幸好没那么做，霍尧按了一把深扎自己臂弯的脑袋，走到二楼问Omega想睡哪个房间。

陆君和犹豫一阵后说：“您、你的。”

霍尧照他的意愿把他带回房间，放到自己床上，把他安置好后去洗澡。

Alpha消失在卫生间门内不久，陆君和从被窝里坐起来，打量着房间。

劳德定期打扫卫生时，他曾站在门口张望过多次，从地毯到窗帘全都是灰褐色，床对面是一整面壁龛，不规则地摆放着形状各异的瓶中船。

据劳德说，全都是霍尧亲手做的。

不满足远远观望，他跳下床跑到那面墙边，手还没碰到玻璃瓶就先被冰冷的气息包围起来。

“太晚了，刷牙，睡觉。”霍尧直接把Omega捞进卫生间，扯了条毛巾垫在大理石台面上，再把Omega放下，拆了新牙刷挤好牙膏递给他。

陆君和还从没被人照顾到这种地步，说过谢谢，望着天花板，局促地摆动手臂。

洗漱完再被抱回被窝里，他平直地躺在大床一侧，听着另一侧Alpha躺下来的动静，心脏不安分地狂跳，久久未能平静。

即便这张双人床过分大，两人各躺一侧后中间好像隔了条银河，捕捉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意识亢奋，眼皮疲累，陆君和清醒地闭着眼睛，感觉二者掐了一个世纪长的架，他在黑暗中缓缓睁眼，手指在被子下悄然朝身侧爬去。

手臂伸平都没碰到人，他刚要收回来感受到热源当即顿住，Alpha似乎朝他这边翻了个身，终于能听到一点规律的呼吸声。

陆君和心一横跟着翻身，手指继续往那头探了探。

触及Alpha的手指时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由衷地庆幸有黑夜的遮掩，但他胆子也就这么大了，挨了几秒就缩回原处。

直至睡意来临，陆君和没敢再往那边趋近，倒是那热源主动贴过来，勾住他的食指。

侧躺良久，霍尧用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磨Omega的。

很软，他爱不释手地揉捏着，告诫自己不可唐突。

但牵自己伴侣的手不算冒犯吧，霍尧想着朝Omega移近，近到能闻到舒心的茶香才停下。

他牢牢盯着眼前模糊的轮廓，空闲的手从被窝拿出来，隔空描画起来，紧涩的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声音：“我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