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身处其中的人,是体会不到陈惜言此时的眼神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就这么看着,眼中盛满的思念快要漏出来了。
但是,她本人好似意识不到。唐潋勾起唇,不动声色道:“是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可累了。”
她挑起长发,露出修长的脖颈。手腕上的玉镯轻碰柜台边缘,一双眼睛露出倦意:“惜言,等你下班咱们去吃饭。我先回家睡会儿。”
隔着柜台,陈惜言说:“好。”
她垂下眼,将到嘴边的疑问吞回了肚子里。抬头看一眼时钟,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四个小时,陈惜言收起心思,将工作用具一一摆好,挂上公式化的笑容,迎接今天第一位顾客。
卡座上,廖老板还在捧着支票发笑。蓝晓晓趁着无人的间隙,悄悄问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在得知是宣扬同性恋的时候,脸色忽的一变。
“老板,这个不是病吗?”蓝晓晓问道。
廖老板摇头:“不是,国家早就废除了,但是社会上仍然不认可。”
“那也不能……”蓝晓晓依旧颇有微词,在她的老家同性和同性在一起,是要被鞭打示众的。只是抵不过老板见钱眼开,她摇摇头,转到一边儿继续收杯子。
只是她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儿,趁着陈惜言空闲下来,她又问到陈惜言:“你也听到了他们是干什么的,不觉得很荒谬吗?”
陈惜言淡淡一眼,无所谓道:“不啊,申城是个国际化都市,我们要与时俱进。”
言之有理,蓝晓晓端着咖啡若有所思离开,留下陈惜言一人愁眉苦脸。
今天上午过得好慢,好慢。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对着大门望眼欲穿。外头的环卫工人已经走了两拨,垃圾车还是满的;遛狗的第三次经过咖啡店,一片叶子被风吹走,又吹回来。
咖啡做了三十杯,时针只转了三圈。
……“叮叮叮,下班时间到。”
咖啡店里铃声只响了一秒,陈惜言已经飞奔到更衣室,不过一分钟换回了她新买的白色短T恤,还有天蓝色休闲裤。
对镜自理头发,陈惜言接了点水,将翘起的头发使劲往下压。她的头发原本是披散着的,她找了俩橡皮筋,扎成了两股麻花辫。
“你好,请问惜言呢?”外面传来唐潋的声音。
陈惜言匆匆掖好衣领,大声喊道:“唐潋,我在这里。”
唐潋换回了卫衣,头发利落梳成马尾,只留几根在鬓角晃荡。她一转眼,就看到陈惜言两个麻花辫,颇为遗憾道:“真好看,当初拍照没用这个造型可惜了。”
“我们走吧。”陈惜言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说道,“唐潋,这次我请你吃饭。”
昨天听到唐潋要回来的消息,她就把刚发的工资揣在了怀里。她已经请了自己两三次了,自己也要回请,礼尚往来,理所应当。
唐潋惊奇地问道:“哇真的吗,那我们走吧。”
二人走出咖啡店的巷子,唐潋带她拐了好几个弯儿,最终在一家饺子店站定。
“这里吗?”陈惜言不确定地问道。这家店看起来其貌不扬,“冯记饺子馆”五个字不是这个少一横,就是那个少一竖。
看起来风雨飘摇,年代感十足。
唐潋点头,一手握住陈惜言纤细的手腕,撒娇道:“好了快进去吧,我快饿疯了,都能吃下一整个你了。”
陈惜言发誓自己没有想歪,她乖乖被唐潋带进小店,在干净的塑料凳子上落座。
“惜言你吃什么馅儿?”唐潋兴致冲冲问道。
“除了青椒都可以。”陈惜言环顾四周,店里只有两个老婆婆,一个负责包,一个负责煮。
其中一个包饺子的老婆婆走到她们跟前,笑眯眯道:“妮儿,咱这里没有青椒馅的饺子。”
又转向唐潋,换成了申城话:“带阿拉姑娘来了,要给你红包的。”
唐潋摆手,同样用申城话回道:“郭奶奶,她不是。”
申城话相较于普通话拗口的多,陈惜言来了这么久愣是只能懂“早”“晚”“吃饭没”这样的招呼语。她眼睛一会儿看着老婆婆,一会儿又看向唐潋,满脸迷茫。
郭奶奶笑呵呵拿着菜单走了,走之前又看了陈惜言好几眼。
“你们在说什么?”陈惜言问道。
“说你好看。”唐潋随口扯了个谎,对上陈惜言狐疑的眼神,再次肯定,“就是说你好看。”
“说我好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陈惜言才不信。
唐潋无言,眼睛瞥到郭奶奶端来的大鸡腿,心中一动。她抬头,满脸笑意:“这是因为……惜言张嘴。”
猝不及防的命令,陈惜言脑子还未接受完毕,嘴巴先张开了。紧接着,一股酱香味直抵前腭,她下意识一咬,是鸡腿。
不对,不全是软的,还有一节硬的。貌似是——唐潋未来得及撤回的手指。
陈惜言此时抬眼,不出意外看到唐潋横跨桌面的手臂。她感到自己的虎牙磨在唐潋的指关节上,舌尖与指尖相抵。
浅粉的、白皙的,陈惜言低眼落在唐潋凸起的手腕骨,鬼使神差地□□了一下那混着酱香味的指腹。
唐潋只觉脑中白光一闪,一种诡异之感侵占心头,恍若干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一场暴雨,整片大地都在瑟瑟发抖。
她想往回撤,却发现手指死死卡在陈惜言和虎牙和鸡腿中间。
“陈惜言,松口。”唐潋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
左手边有一包抽纸,陈惜言忍着笑,将鸡腿放在纸巾上。唐潋迅速抽回手,脸上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片绯红。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唐潋狠狠擦拭这只手,直到饺子上来之前一句话都不曾与陈惜言说。
“唐潋,你说句话。”陈惜言吃了两只饺子,喊着对面那人。
“唐潋,别生气了。”她又吃了三只饺子,拖长音道。
对面那个人依旧沉默不语,只顾着往嘴里塞饺子。陈惜言别无他法,只能竭力盯着唐潋那盘醋,没了就添,极为贴心。
一顿饭毕,唐潋总算愿意开口:“我刚才只是……”
陈惜言把话接过去,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不爱和人接触。”她见瓶子里陈醋见了底,又转身拿了一瓶,说起另一件事:“你居然会是阳光协会成员。”
居然这个词,用得很灵性。唐潋挑眉,倾身问道:“怎么,很惊讶?那你要不要问问我是不是那少数人群呢?”
陈惜言看了她两眼,摇头道:“你不像。”
“哦?为什么?”唐潋语气认真起来,“你见过那样的人?所以我不符合?”
面前的人豁然认真的语气让陈惜言感到奇怪,但是她依旧说道:“不,我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人。”
这个解释,很中听。唐潋猛地拍桌子,盘子腾空一瞬,又落下,她笑道:“没错,千百年了终于遇到了我的知音。”
对方说法夸张了些,陈惜言却笑不出来。她想起昨日二人在电话里那番争执,唐潋的爱情观就如同随风飘散的蒲公英,讲求自在、讲求缘分,她对落地没有太大的渴望,喜欢乘风而走。
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明明胃里填满了粮食,陈惜言依旧觉得空落落的。
她尚且分不清原因是为何,只得抛在一旁不管不顾。
踏出饺子店,迎来一阵凉风,吹得T恤都鼓起来。陈惜言与唐潋并排而走,二人都没有说目的地,只是相依偎地走着。
地上的影子一直是短的,总是相隔一分距离。陈惜言向左靠着,手臂悄悄贴向唐潋的右侧。
影子总算亲密无缝。
“唐潋,那两个老婆婆你认识吗?”陈惜言手指攀附在唐潋的卫衣上,只轻悄悄放着,没有让主人察觉。
唐潋应了一声,眼睛看向远处:“她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
什么最困难的时候、怎么帮的你、为什么会困难……唐潋一句话,引出陈惜言内心一大箩筐问题,但是触及唐潋晦暗不明的神色,只能憋回了心里。
换了话题,陈惜言又说道:“你们办活动,我也要帮忙。”
梧桐树下,唐潋停在那里,微微愣住:“你……你很闲吗亲爱的,晚上还要上课呢。”
“你们的活动定在周末,我周末轮休,而且没课。”陈惜言坚持道。
万不得已之下,唐潋答应下来。她告诉陈惜言周四晚上开会,商量活动流程,到时候她会去接她。
陈惜言一一记下,唐潋说完找来了一辆出租,温声道:“下午还要上班,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陈惜言暗暗咬唇,不知怎的,她想上前抱抱唐潋。也许是方才她不该问关于饺子店的事,目前唐潋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她一低沉,整个人会与他人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像车窗。外面的人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陈惜言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再走走,惜言再见。”唐潋挥手,嘴角浅浅笑着。她转身,风衣衣摆扬起,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老妹儿,上车不?”出租车司机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催促道。
陈惜言收回视线,抱歉地说着:“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出租车飞驰而过,窗子外,高楼的宝蓝色玻璃窗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