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蕙宫,皇帝又传了太医院的唐院使,细细询问了有孕初期要注意的事项。
内容无非是老生常谈的那些,但架不住青芜和青萝听得仔细,皇帝听得也极认真。
听到太医说“禧嫔主子体质寒凉,饮食起居要格外当心”时,皇帝皱起了眉。
皇帝追问原因,唐院使道,“体寒之事,因不同人的体质,有不同的病因。气血匮乏、冬日里受凉、贪食生冷、心中有烦恼忧愁等,皆有可能导致体寒。”
萧长宁在心中一一排除了缘由,只能说,唐院使说的原因,几乎每一点都正中要害。
冬日里受凉,这一点不必说了,从小到大,什么雪地被罚跪,下冰湖捞珠花,被克扣屋子里的炭火,她都习惯了,能平安活到现在,实在命大。
至于贪食生冷,也的确,她一到夏天就喜欢吃冰碗、冰酪等,热起来一天用上两三次也是有的。
心中有烦恼忧愁嘛,人生在世,谁没有愁呢,从前寄人篱下,如今又处在宫中这样勾心斗角的是非场,忧与愁,怎么抛得开。
即便如此,萧长宁仍柔声道,“院使说的有理,我会格外注意,也劳烦唐院使替我调理。”
“您客气了。”院使缓缓道,“您怀有皇嗣,微臣就不开药方了,药吃多了总是不好。依微臣愚见,您只消放宽了心,再每日抽出一至两个时辰,去御花园里晒晒太阳,俗话说‘动以升阳’,偶尔走一走,总没坏处。此外,微臣回去会将性温热又适宜孕妇食用的食材列出来,以食养身。”
皇帝嘱咐唐院使,“禧嫔的胎就交给你亲自照看,不得有失。”
唐院使应是,躬身退下了。
萧长宁看着皇帝,总觉得他比她还要紧张些,她笑道,“陛下不要担心,臣妾身子好着呢,能跑能跳的,就是这几天有点犯困,原本以为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人也变懒了,没想到…”
萧长宁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动作,从前她看潘美人做过,潘美人望向自己的小腹时,眼中全是希冀与喜悦,如今也轮到她了。
宫中向来有母凭子贵的说法,不论皇子公主,只要有了孩子,总归是个寄托。
皇帝看着她的动作,将手抚上去,自责道,“是朕不好。”
他想起了另一宗事,“朕初见你时,让你在雪地里跪了许久,想来伤了你的身子。”
萧长宁牵着皇帝的手,走到他跟前,而后轻轻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温声道,“不是雪地,素月姑姑心善,臣妾当时是在侧殿的檐下跪的,且臣妾的身子…应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怎么会是陛下的不是呢?”
皇帝将她的脑袋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闷,“你总是那么懂事。”
“臣妾才不懂事呢,臣妾也会惹您生气,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萧长宁笑道,“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陛下一定是太喜欢臣妾了,才会觉得臣妾样样都好。”
皇帝佯怒道,“又哄朕,把朕当三岁娃娃哄吗?”
“好啦,臣妾不同您开玩笑了。”萧长宁微微垂眸,唇角漾起一抹温婉的笑,“臣妾只是想着,陛下日理万机,实在辛苦,想着让您开心,见到臣妾心里放松,才多嘴说这几句的,您若是不喜欢,臣妾就不说了。”
萧长宁笑得俏皮,“陛下说,好吗?”
“都是你的道理。”皇帝轻哼了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前朝有事,皇帝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皇帝走后,青芜进殿。
“主子有孕的消息传开才一会功夫,门口的小太监就收到了十来张拜帖。”
萧长宁微惊,既是惊讶曦和殿这些采女们灵通的消息,也惊讶自己低估了她们的野心。
她苦笑道,“如今的宫里,论圣宠,我与懿婕妤平分秋色,而今,我有了身孕,无法服侍陛下,陛下定然不会迁就,也该有新人顶上来。”
青芜适时劝道,“是呀,与其是旁的人提拔上来的采女,不如主子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为自己所用。”
萧长宁看着她,淡笑道,“把刚送来的拜帖给我看看吧。”
青芜将曦和殿的拜帖一一展开,递到萧长宁眼前,“奴婢瞧着,这位项采女的字很漂亮呢。”
萧长宁多看了一眼,很正派的楷体,干净利落,她赞道,“都说字如其人,项采女定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大气端婉。”
青芜笑道,“那主子怕是要失望了,曦和殿的美人,奴婢都打听过了,除了先前和您说过的薛采女外,只还有一位乔采女,据说长得像洛神下凡似的,旁的嘛,都不及主子容色出众。”
萧长宁边浏览拜帖里的内容,边听青芜说着。不得不说,这位项采女的身上,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比如她拜帖中写到的出生医学世家,精通医理,以及她书写拜帖所用的宣纸,竟藏着一缕淡淡的梅香。
萧长宁吩咐青芜,“明日午后我打算去墨香坊坐坐,你问问项采女愿不愿意同去。”
——
项采女的长相的确不是萧长宁想象的那样出众,尤其是在这美人遍地的后宫里,但若放在寻常人堆里,这样的长相,也是极拔尖的——
巴掌大的脸蛋,螓首蛾眉,婉约秀雅。
萧长宁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而后规矩拘谨地问安,“婢妾见过禧嫔主子,给禧嫔主子问安。”
采女的身份特殊,若在曦和殿居住的三年内无法得封位分搬离,三年后新的一波秀女入宫,就没有她们什么事了。
运气好的,能有家里人打点关系接出宫去。但这都是极个别的个例,大部分未承圣恩的采女,或是被皇帝临幸却没有得以册封的,都会成为真正的宫女,在宫中度此余生。
因此,她们如今的身份,既是奴婢,也是宫中命妇,故以婢妾自称。
这也是青芜告诉萧长宁的,因着这一茬,她明白新采女们想要走出曦和殿的迫切,也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免礼,项采女会作画吗?”
项思荌起身,微微笑道,“略知一二,但婢妾并不精通。”
“无妨。”萧长宁指着画师正在做的一幅画,“这位是曹画师,擅长画山水花鸟,尤擅工笔,你来瞧瞧。”
项思荌中肯道,“婢妾眼拙,却也能看出曹画师所绘,栩栩如生。”
萧长宁笑了笑,引她往画廊处走。画廊里悬挂着历代帝王珍藏的名家画作,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家富贵,不过如是。”
项思荌接道,“就好比身处画廊之中的人,一不小心,就沦陷在权利与财帛的温柔乡里,哪还记得自己从前的初衷呢?”
“初衷?”萧长宁很少听人说起这个词,“项采女的初衷是什么?”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项思荌的语气也不确定,“如果没有被选入宫,那婢妾此刻,许是已经回到了家中那小小的一方医馆,晨起去山上采药、晒药,午后开始协助父亲看诊,日复一日的过着这样的生活。”
萧长宁有些羡慕,她的初衷,可能就是活下去,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因此,不论做了什么,都不算与之违背吧。
二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到了画廊的尽头。天光乍现,烛火之光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微弱暗淡,只剩下一星如豆般的火苗。
从墨香坊出去,不远处就是千秋亭,萧长宁让青萝回去拿点茶水点心,自己和项思荌往亭中去了。
青萝在回兰蕙宫的路上,远远看见了圣驾,但宫中有规矩,向她这样的宫女,也只能隔着老远伏地问安。不知道皇帝怎么就认出了她,吩咐周德安请她到圣驾前回话。
“你家主子呢?”
“回陛下,禧嫔主子和项采女在千秋亭说话,让奴婢回宫去拿茶水点心来。”
皇帝哦了声,“你快去吧。”
周德安闻弦而知雅意,吩咐抬着帝辇的小太监,“去千秋亭。”
知道项思荌懂医,萧长宁询问起了有孕初期要注意的事项,她一条条解答,大体说的和唐院使大差不差,但她说的胜在更加细致,且同为女儿身,有些话说起来更方便些。
二人聊得投契,连御驾到身后了也没发觉,还是皇帝先出了声,“聊什么呢,这样专心?”
项思荌还算镇静,看见金龙纹绣,动作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伏地问安。萧长宁吓了一跳,被皇帝揽在臂弯里,她嗔道,“项采女精通医理,臣妾在向她请教呢,并非有意御前失仪的,陛下可不能因此责怪臣妾的新先生。”
皇帝也来了点兴趣,“既是你的先生,朕自然不会责怪。是曦和殿里新选进的采女吗?”
后半句是同项思荌说的。
项思荌应是。
皇帝又问,“精通医理,是从前在家中学的?”
“回陛下的话,婢妾祖上行医,到了婢妾这一代,已有二百多年了。”
皇帝赞道,“很不错,悬壶世家,于当世也是大功德。禧嫔初怀身孕,她又体弱,你可多去兰蕙宫陪陪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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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