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下了顺治朝的皇长子,这对于科尔沁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吴克善自然把科尔沁的好东西都往紫禁城中运了一些,恭喜皇上,也恭喜自家女儿。当然,他本人也千里迢迢从科尔沁来到了紫禁城。
慈宁宫中,孝庄已经很久没和吴克善见面了,亲兄妹见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从何说起,又仿佛很难。
“太后。”终是吴克善先开了口,“孟古青这孩子终究是被我宠大的,没坏了紫禁城里的规矩吧?”
孝庄请吴克善先喝茶,她自己也端起茶盏,道:“哥哥,孟古青的性子,你可是要比我清楚多了,我那个福临也不是个省心的,这两个家伙凑到一起,真是有够让人头疼。”
吴克善拍着腿大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当年你让姑姑有多头疼,如今孟古青就让你多头疼,姑姑在天有灵,大概也会笑话你。”
孝庄叹气:“当年,我还在心里笑话姑姑。如今,我几乎变成了第二个姑姑。”
“人都是这样的。”吴克善比孝庄还大一些,人生的体会自然也和孝庄差不多深刻,“这一辈子还很长,既然没过完,就不能笑话旁人,谁知道同样的事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真是。”孝庄想起过往,不无感慨,“不过哥哥你尽管放心,虽然孟古青是被你宠大的,可她做事还成,不会太过出格。最最主要的是,她和福临同心,这一点可是你我此前从不曾料到的。”
吴克善道:“当年摄政王选中了我家格格,我其实是又高兴,又有些不大高兴。高兴在,孟古青毕竟是咱们科尔沁的人,于公事上,她做了皇后,对我们科尔沁最是有利。可是于私事上,我这个做父汗的其实舍不得她入宫。当年你跟着姑姑走,我其实也是不乐意的。”
“我知道。”孝庄瞧着自己嫡亲的哥哥,脸上露出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小女儿神态,“哥哥其实很不赞成父汗他们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巩固科尔沁的法子。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这样做?”
“无可奈何啊。”吴克善一摊手:“血脉虽然也没那么可靠,可终归比旁的更可靠些。”
“是啊。”到了今时今日,孝庄自然也会这样想,“所以,哥哥你尽管放心,孟古青在紫禁城,就算偶尔会做些出格的事儿,我这个做姑姑的总是能护住她。如今,她又生下了大阿哥,地位之稳固,已完全不需要我们担心了。”
吴克善笑道:“这个我知道,只是嫡亲的女儿终究不能日日相见,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由头,我这个做父汗的就算手上有再多的事儿要做,也得放下,来京城瞧瞧吧。”
孝庄点头同意:“像你我这个年纪,的确该珍惜见面的机会,你来京城,也不止能见孟古青,咱们兄妹两个也能叙叙旧。”
吴克善叹息:“要是能把科尔沁搬到京城来,我就把全族人都搬来!”
“哥哥你可真是,这个年纪了,一点儿都不稳重。”
吴克善道:“咱们博尔济吉特家最稳重的不就是你么,我若是再稳重了,也太无趣了。”
吴克善和孝庄闲聊着,苏茉儿已端了奶茶进门,先给吴克善上了,道:“王爷这回总要在京里多待些日子,怎么也要待到大阿哥过百天吧?”
吴克善一边喝奶茶,一边回说:“只要科尔沁那边没有急信来催,我自然还是希望能亲自把百日礼物送给外孙。”
孝庄却揭了吴克善的老底:“分明是你懒得回去处理草原上的事儿,还要赖到牛钮头上。”
“我理解舅舅。”福临和前朝老臣拉扯完了,就匆匆来到慈宁宫,“整天被那些或大或小的事儿烦着,也真是渴望能有休息的时候。”
“皇上。”虽然吴克善是福临的舅舅,还是要守着君臣之间的规矩。
福临在孝庄身边坐了,笑对吴克善:“舅舅请坐。太医现下还不许表妹下床,晚些时候,朕带着舅舅一道去坤宁宫。”
吴克善见福临喜形于色,看来真是和自家女儿琴瑟和鸣,他捋着颌下胡须,满意地点了头。
福临端起茶盏喝了好大一口,而后又说:“前几日牛钮洗三,宫里很是热闹,舅舅迟来了几日,没能赶上,多少有些遗憾。”
“不妨事。”吴克善道:“错过了洗三,还有满月么。”
“也是。”福临因为喜欢孟古青的缘故,觉得舅舅这张脸也不像他小时候以为的那么难看了,“舅舅就在京里多待些日子,也和表妹好好团聚团聚。”
孟古青的身子骨儿其实很好,也就是太医院院使得了福临的授意,硬要在折子上写皇后娘娘还要如何如何休息云云。当然,福临不在的时候,孟古青早就下床在院子里溜达了。
吴克善来到坤宁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儿。他太了解自家女儿了,所以见到女儿这副鬼样子,一点儿也不诧异。
“父王?”孟古青知道自家父王启程进京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快父女两人就能见面,“我还以为……”
“我骑马来的。”吴克善故意板起脸来,“你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副模样,还以为这儿是科尔沁草原啊?”
孟古青已经走上前去,挽住了吴克善的胳膊,道:“在自个儿宫里么,当然能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咯。”
“你啊!”吴克善是真的拿孟古青毫无办法,只轻戳了下她额头,便跟着她进了暖阁。
坤宁宫的摆设虽然算不上豪华,却可用雅致来形容,多宝阁上摆满了西洋物件儿,还有孟古青喜欢的兵器模型。吴克善转了一圈儿,道:“看来我那个皇帝外甥真的对你很好。”
“很好么……”孟古青想起了生产的那一日,痛苦是福临带给他的,于是便道:“也谈不上,总之是没有很差。”
吴克善叹息:“你啊,真是被我惯坏了。”
孟古青拉着吴克善在榻上坐了,而后给他倒了一杯奶茶:“女儿自己煮的,父王很久没喝过了吧。”
吴克善当然很想念孟古青的手艺,就像想念孟古青这个女儿是一样的。“是很久没喝过了,不过,你是不是该把孩子抱出来给父汗瞧瞧?”
孟古青近来被牛钮折腾够呛,现下孩子好不容易睡着了,她其实挺想自在一会儿的。“牛钮才被奶嬷嬷哄睡了,父王还是等他醒了,不叫他睡够了,他要哭起来没完的。”
吴克善自然也不着急,只笑道:“这回做了额娘,可知道为母的不易了?”
“知道了。”孟古青靠在吴克善肩头,自入宫后,她其实很少有这么安心的时候,“父王还是先不要想着那个臭小子,你都很久没见到我了,就不想和我多聊聊?”
“聊啊。”吴克善侧身瞧着孟古青的脸颊,女儿长大了,不像在科尔沁时那般稚嫩了,眼睛里也多了些故事,他一时间有些怅然,那些故事,他这个做父汗的都不曾参与过了。“我的青格格长大了,也经过见过很多事了,如今你的见识,只怕父王都比不过了。”
孟古青却说:“女儿再大,也是父王的女儿,在父王这儿,我是想怎么撒娇都成的。”
“那有什么为难事,是需要父王给你解决的?”吴克善毕竟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相助于孟古青。
孟古青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紫禁城里的牛羊肉还真的比不过咱们科尔沁草原上的,父王若是能不时送来一些……”
“这不是什么大事。”吴克善认真瞧着孟古青的眉眼,终于笑道:“看来我女儿是真的大了,不再需要父王给你做什么了,这样也很好,父王比较安心。”
孟古青靠着吴克善的肩膀,眯上了双眼:“只要我知道父王在,不论是在紫禁城,还是在科尔沁,我就很安心。”
吴克善抬手摸了摸孟古青的脸颊,享受着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
暖阁外面,福临看着孟古青和吴克善在一起的样子,既高兴又有些心酸。他见过孟古青撒娇的样子,可是却没见过她这般撒娇的模样。福临不由得想,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吧,所以不能让孟古青放下心中的全部防备,一心依赖他。他转念又想,这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说明自己还有一定的上升空间。
不想破坏了这番父女团聚的美好景象,福临转身离开,对跟在身边的吴良辅说:“乾清宫还有些折子没看,看完了再过来吧。”
暖阁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孟古青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她有些诧异:“父王没在姑姑那儿用些点心么?这么快就饿了?”
吴克善在自己女儿这儿当然是不尴尬的,笑着说:“父王想念你的手艺了,还带了新鲜的羊腿肉来,用冰块冰着。”
“那……”孟古青咽了下口水:“女儿给父王炒孜然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