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晟住在盛京城郊一处偏僻的角落,荒凉的街道狭窄逼仄,周边的房屋低矮破旧,墙皮上的朱红剥落得一干二净,露出青灰色的墙面。路上几乎见不着几个人,越往巷子深处走,越显得幽静。
巷子尽头种着一大片竹林,四月末的竹叶碧玉苍翠,清风徐来,叶片摩挲颤动着,簌簌作响。
隐匿在竹林深处的地方,有间不大不小的瓦房,不算是新房,但比起周围的木房和泥屋显得突出一些。
马车还没能走进,就能隐约听见从瓦房处传来的哭声。
“姑娘,小心脚下。”黎渺被阿豆扶着下来。
黎缈落地后便抬腿朝着那方过去。等到走近了,她才看见那屋子的门上挂着白稠,有一个穿着素衣的书生正在院落左边立的石碑前烧纸吊唁,他许是喝了酒,此刻脸色红红的,还有些醉醺醺的,哭起来的模样有几分狼狈憔悴。
黎缈也不需再问曲晟住在哪一处了,她走了上去,蹲在那书生旁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副衣冠放进火盆里,纸衣冠很快就被燃得旺盛的熊熊大火烧成了灰烬,火星跳动几下,随着热气冲上天,成了一束灰色烟雾。
直到黎渺烧完了整整一叠纸钱,身边那个哭得伤心的书生这才发现她,书生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只核桃,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忍不住瞪大了些,掩饰不住吃惊,“你、你、你.....”
他捋直舌头,打了个抽咽的嗝:“姑娘是谁?”
黎缈扭过脸朝着他狡黠地笑了笑,反问:“你又是谁?”
那书生呆呆木木地,反应过来后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离得太近,似乎有些不合理,他便往边上挪了挪,闷闷的开口,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在下贺知青,敢问姑娘名讳?姑娘也是来为曲兄吊唁的?”
“我叫黎缈,”黎渺盯着他红肿的眼眶,若有所思,“你和曲晟的关系很好吗?”
书生点点头,声音哽咽,“在下受过曲兄许多恩惠,我与曲兄亲如兄弟。”
黎渺噢了一声。
“姑娘呢?”贺知青收了眼泪,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十几岁的青涩年纪,那衣裳一看就是昂贵的绸缎做的,鸦青色的乌发似锦缎,脖子上戴着锦鲤戏莲的银项圈,皮肤养得细白,脸颊肉嘟嘟的,一双猫儿眼古灵精怪,俏皮又讨喜,身后还跟着个侍女,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里娇养的孩子。
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会和曲兄有什么牵扯呢。
“我啊,”黎缈抿唇,有几分迟疑地问,“你可知道玉娘?”
贺知青眉头皱起来,有些困惑,“玉娘?”
“秦素玉。”黎缈见他思索,便开门见山地点了出来,这个名字一出口,她很快就在贺知青的面上捕捉到一丝惊讶和无措。
“没、没听说过。”贺知青支支吾吾。
秦素玉的死在盛京轰动一时,到如今过去也不过才四个月,说没有听说过的话就有些奇怪了。
黎渺见他想遮掩什么,心中便有些明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撅着唇站起身,“我当你真和曲晟是好朋友呢,原来也不过是萍水之交罢了,这里又没有其它的人,贺兄哭给谁看呢。”
听了她带着嘲讽的话,贺知青脸一下就红了,是气得,他也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想发怒,又想着对面是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小姑娘,且那模样又实打实的讨喜,那火气就泄了一大半,只梗着脖子,“姑娘胡说什么?在下与曲兄的感情是在下的事,又何苦作什么秀要哭给谁看?”
黎渺噗嗤一声就笑起来,她不像其它姑娘那样笑得含蓄,反而露出整整齐齐的皓齿和上下四颗尖尖的小牙,看起来倒像只傲娇的猫儿,“你说你跟曲晟关系好,可他和秦素玉的事你都不知道,算什么关系好,那看来这关系好就是你的一厢情愿了。”
贺知青愣住,扭过头,话有些生硬:“姑娘,逝者已逝,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我没有乱说。”黎缈扬着尖尖的小下巴,“曲晟自尽时留下的那封信....”
“姑娘!”贺知青打断她的话,他紧紧地抿着唇,神色认真地看着黎缈,“还请姑娘不要再谈及这件事了,就当在下求姑娘。”
这便是认了秦素玉与曲晟暗通曲款的事了。
黎缈收起故意激他的神情,又恢复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传什么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
贺知青神色松了下来,抿了抿唇,用着商量的语气,“姑娘想知道什么?”
黎缈看了一圈,瞧见旁边竹林下有一处石凳石几,她走了过去,阿豆很贴心地取了棉垫放在凳子上,黎缈坐了下来,朝着贺知青招了招手,让他坐过来。
贺知青走了过去。
初春的正午有太阳,阳光从厚重的竹林穿过,斑驳的阴影落在石几上,清风吹动着竹林,静谧而安详,少女如瀑的青丝被吹动着,随风而起,那双有些呆板的猫儿眼直直地看着贺知青,声音清冷冷的,有些空灵。
她问:“你真的认为曲晟是自杀?”
无端的,连阳光也失去温度,贺知青的头皮麻了一下,感觉到一股冷气从后脊梁蹿进来,一直凉到心底,他胳膊起了鸡皮,惊疑不定,“姑娘...为何这般问......”
黎缈手撑着下巴看他,“秦素玉的母亲疯婆就在前些日子被我接进了府里照顾,她神志不清醒,却偶然提了一句“不要找曲晟”,我断定曲晟定然与玉娘有些干系,便让我两个丫鬟去甜水巷打探曲晟的消息,结果.....我的人前一天打探了消息,后一天,曲晟就上吊自杀了,你说这巧不巧?”
秦素玉死了那么久,曲晟都活得好好的,偏偏在她让人打探消息的时候,他就死了。
说这里面没有什么蹊跷,黎缈是不信的。
贺知青听了她的话,定定地愣神,“姑娘是说、是说曲兄是被人谋杀的。”
半晌,他又想到什么,神色悲戚地摇头,“不是的,曲兄他...的确是自杀的。”
黎缈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贺知青阖了阖眼,“曲兄和玉娘的事,只希望姑娘万万不要说出去,不要让一对苦命人连死了也背上骂名。”
黎缈把玩着衣袖,朝着他点了点头。
贺知青叹了一口气,方才声音沉沉地开口,“曲兄与玉娘的确有渊源,在下与曲兄交好,曲兄吃醉酒后会与在下说些知心话。玉娘对他生了情愫,他也动了心,只是他知晓自己的家世背景遭人嫌弃,玉娘家也不会轻易接受他,但曲兄学识好,便想着用功念书,等之后考取功名再上门提亲。”
“可惜玉娘与曲兄的事被疯婆知晓了,疯婆不许她二人在一起,便将玉娘拘了起来,不论玉娘哭也好寻死也好,都不愿意玉娘和曲兄再靠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曲兄与玉娘都不得相见,再后来曲兄便听说了秦玉娘要说亲的事,说的亲事是江府的四公子江泽西,那人算是我们九麓书院里的同窗,生得仪表堂堂,学识也好,家境更是比曲兄好上数倍,曲兄便有些自卑。”
“玉娘的母亲独自将她拉扯到大,也是盼着她好,为了养活她甚至伤了眼睛,婚姻本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玉娘不舍得母亲伤心,又放不下曲兄,拒不了那桩婚事,后来忧思成疾病倒了。”
“曲兄使尽了办法远远见过玉娘一面,那时候玉娘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曲兄心疼,便哭着跟在下说他想放弃了,那江家公子是个好人,定然能让玉娘幸福,他不想因为自己私心,让玉娘如此痛苦,便写了一封信给玉娘,说让玉娘忘记他,好好嫁人。”
“然而就在那信送出去的当天夜里,玉娘就被杀了。”贺知青颓然地坐着,嘴角挂着一抹苦笑,“那封信,还是在下替曲兄送的。”
黎缈抿着唇,忽然开口,“送信?那你当日可见着秦素玉人了?”
贺知青点头,“见过了。”
“你当时看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红衣吗?”
“没有,”贺知青摇头,“我记得她打开信时大哭了一场,但是没有穿红衣。”
黎渺眉头锁了起来,陷入沉思。
没有穿红衣。
大理寺官员早就调查过尸身,那红嫁衣是玉娘自己穿上的,如果是凶手生硬套上去的话,是会留有痕迹的。玉娘当日就是穿着红衣死的,且那红衣是玉娘亲手绣地红嫁衣。婚期未定,玉娘不会那么早穿嫁衣,且更不用提她心中有别人,又怎么会有试嫁衣这样的心情。
那秦素玉的死和小黄鹂的死会是一样么?一样是一场被人精心策划的谋杀。
如果是的话,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如何才能做到这样毫无纰漏地让秦素玉穿上嫁衣?
黎渺脑海里飞速地转动着,去捕捉着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却又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抬起头,让贺知青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玉娘与曲兄的全部了,”贺知青哽咽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他低垂着眼眸,“至于在下说曲兄会自杀的事,这也是有依据的。”
“曲兄在九麓书院里求学,我等家境贫寒本就遭那些富家子的嫌弃,在书院里也常常会听见嫌话,尤其是曲兄.......”贺知青低下头,情绪低落,“曲兄家里不幸的事常常被那些人拿来取笑,说曲兄是丧门星,天煞孤星,亲近他的人全部都被克死了。”
“那些人专挑人痛处戳,别最害怕难过的事,他们却当成玩笑话挂在嘴边,却不知道如此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那之后曲兄的精神变有些不正常了,他开始说,玉娘是他克死的,他不该活在这世上......”
“甚至也跟在下断绝了关系,让在下离他远一些。”
“所以曲兄会自杀,在下一点也不意外。”
曲晟已经一心求死了,他将玉娘的死全部都拦到了自己身上。
告别了贺知青,黎渺便上了马车。车轱辘在高低不平的路面碾过,坠在四角的香囊麦穗轻轻摇晃着,车帘外的风景从偏僻荒凉又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街头小贩们叫卖不停地吆喝声,人头攒动,朝气蓬勃,俨然一个盛世太平。
然而这安居乐业的表象下,却是暗流涌动。
“姑娘--”阿豆方开口。
黎缈就蓦地转过头来,打断她的话,她的眼睛闪着光,“我知道了。”
是那封信。
是那封信被人掉包了,所以玉娘才会穿上嫁衣,所以会有了这场成功的谋杀。
带带:鞠躬道歉QAQ 回来啦 这次把全文捋了捋,重新做了人设和细纲,光是细纲就写了三万五千多字,是个大工程,也是为了人设和剧情不崩保持原汁原味。前文稍稍有些改动,但是不大,记不到剧情的宝宝们可以回去再看一遍哦,爱你们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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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