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缈回去的时候天色不早了,正好碰上黎璟黎茂几个放学回来的马车。
“老祖宗!”黎璟远远就看见黎缈的马车,那马车是威远候特意请人打造的,造型很独特,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三两步就爬上了黎缈的马车,撅起嘴控诉,“老祖宗,您今天去哪儿啦?翘课也不带上我。”
黎茂也跟着爬了上来,挨着黎璟坐下,“老祖宗,您今天第一回翘课就被夫子点名抓住了,下课后夫子让我给您带话,说明儿您到了书院得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才能上课。”
明洞书院那些老顽固在以从前就爱点老祖宗的名,这回听说老祖宗回来了都摩擦摩擦着手掌等着呢。毕竟甭管黎缈的辈分再高,到了书院里那都得规规矩矩地叫那些老顽固一声“夫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算下来那些夫子的辈分就升了好几个辈,自然个个都觉得神清气爽。偏偏黎缈今日没去,那些老头都大失所望。
黎缈才不怕那些夫子,她翘着腿,咬着阿豆递过来的绿豆糕,非常叛逆,“我明儿还是不去。”
她不想去书院,一点也不想去。
“我就知道老祖宗会这样说吧。”黎璟看了黎茂一眼,又回过头,“老祖宗,您不能不去,明儿还有约定呢,那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帮您扎了就是。”
“什么约定?”黎缈眉头皱了皱,用手帕将指头上沾着的残渣擦干净,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事,她可不记得她跟谁约定过什么。
“欸?蹴鞠的约定啊!咱们在之前不是接了焦家的战书嘛。”黎茂将头凑过来,提醒道,“今儿焦臻臻带着她那六个呆瓜哥哥找了过来,见老祖宗您没来,还笑您胆怯,说你是因为怕输了丢脸就躲起来了。”
“焦臻臻那丫头没被老祖宗您收拾,张狂得不像样,我和小六今天还看见他们请的那个外援了,长得还行吧,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厉害,真不知道他们在神气什么。”
经黎茂这么一说,黎缈也就想起来了,刚回京那会儿是有这么个约定,她扬了扬眉,挺起胸脯,“谁怕输了?比就比。”
说完话,她又想到什么,盯着自己的脚,有些泄气。
穿这样的鞋子可没法踢蹴鞠。
大宋成立之初就有推崇蹴鞠的风气,甚至在每岁的秋宴皇家还会亲自组织人手举办,能够在秋宴上参赛的都是题蹴鞠的佼佼者,且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很多人都会组成自己的队伍参赛,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陛下甚至会亲自来观赏,能在在赛场拔得头筹的队伍还能够加官进爵,所以可以想而知那些人会有多疯狂。
皇家奉行与民同乐,修筑的蹴鞠场能够容纳成千上万的百姓,到时候乌压压的一片人将云台未满,那叫一个热闹。
而明洞书院在大宋的地位更是其他书院不可比拟的,能在明洞书院就学的不是出自寒门的稀有天才就是有着侯爵之位的权贵世家的之女,不入流的名门根本就没资格进去。
就譬如赵妍语,虽说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却也没资格进明洞书院。
明洞书院分了武学和文学,每岁考核拔得头筹的人的名字都会作为荣耀刻在书院山石上,等在在秋宴上大展身手后甚至还能向陛下请求赐婚。
作为大宋最顶级的书院自然也修建了蹴鞠场,就是观众席位也有成百上千个,一旦黎缈一行人答应要和焦家人比赛,到时候就会由学院的夫子来主持这场比赛,同窗们也都会来观看。
以前黎缈她们和焦家人也踢过,不过那时候因为年岁太小,没资格进赛场。
但如今她们最小的也满十六岁了,比赛就会在赛场里比。
所以,这不单单是一场义气之争,还关乎荣誉。
少年人总有几分不服输的热血劲,像小五小六之类的,早就盼着这么一天了,所以在焦家来下战书的时候也都是压制住激动应下了。
黎缈看着黎璟黎茂期盼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脑袋,“你们上!我在席位给你们撑场子。”
“老祖宗不上?”黎璟有些惊讶,虽然上一回老祖宗也说让他们去,但没有老祖宗在,他心里还是没底。
“你们都长大了,我相信你们。”黎缈轻咳一声,“明儿我还是不去书院,那比赛时间往后推个十天罢。”
“后推?”黎璟不明所以,“老祖宗明儿去做什么啊?”
“去查个事。”黎缈想起那玉娘生前收到的那封信来。
她现在就等着看卷宗,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消息来。
—
夜色浓稠,到了黄昏时刻忽然下了一场春雨,醇亲王府庭院路上的花瓣落了一地,水珠顺着屋檐滑下,打在窗户外的一簇芭蕉叶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王府的抄花走廊和厢房里外都点着灯,一片通明,这个时候大多数下人也都歇下了,只有值夜的守卫巡逻时发出的一点细碎的脚步声。
小安子守在书房外面,操着手抱着胸口,眼睛半阖半眯,几乎昏昏欲睡。
一双冰凉凉的手猝不及防地伸进他脖子,冰得他打了个寒颤,睡意顿消,小安子猛得一缩脖子,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瞪大眼睛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不去打搅屋子里正在同司辰议事的二爷,见身后人是青叶,更气了,伸手去拧了青叶胳膊一下。
青叶吃痛,吸了一口气,立刻投降:“行了行了,小安子哥哥我错了还不成么,我是找你有事!”
“什么事?”
“出大事了!”青叶愁眉苦脸,“那个夜闯咱们王府的’小毛贼’已经被抓住了,那模样长得委实寒碜了些,身材圆胖,一张苦瓜脸,还浑身灰麻麻的。这下要是被二爷知道了,咱们就死了。”
“什么’小毛贼’?”小安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沾/污咱们吉吉的野猫!”青叶哭着脸,“我今儿见吉吉胃口不好带着它去瞧了兽医,你猜怎么着?怀上了!”
“咱们王府,从上到下个个模样都是顶好的,二爷那张脸就不说了,就是你和我,那也称得上是最俊的小太监和小书童,吉吉也是盛京最漂亮的猫儿………这下全完了,有了那歪冬裂枣的种,生下一窝窝歪冬裂枣,咱们王府的模样水准都被拉低了。”
小安子听明白了,大吃一惊,“那野猫在哪儿呢?带我去看看,二爷说了,抓住了就剁了它!”
“咱们府的吉吉,那住的笼子都是用后宫娘娘们都用不了的东珠点缀的,乞是野猫能沾染的。”
“我带你去。”
青叶拉着小安子的衣袖往后院里去,俩人绕过前院,路过侧房与墙垣的夹道时,小安子瞧见一抹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往墙垣上爬,先是吓了一跳,定睛看了看,这才发现是张熟悉的面孔。
“黎姑娘。”小安子的脸瞬间堆着笑脸,忙殷勤地迎过去。
“嘘。”黎缈朝着他比了个噤声地动作,眉眼弯了弯,“小声点,我偷跑过来的。”
这回她带了木梯子来,轻轻松松就能从墙垣上下来。
“欸。”小安子笑着点头。
“你们二爷呢?”黎缈脚落地,擦了擦沾了水渍的手心。
“在、在书房里呢,我带黎姑娘过去?”小安子殷切道,他又转身拍了拍青叶的头,“去,那小毛贼的事先放放,一会儿让人捉去让二爷处置,你先去小厨房催一催,让厨娘做些好吃的糕点过来,记得要咸味的。”
青叶忙应了声,转身就跑,“那我这就去。”
黎缈跟着小安子一路过去,因为刚下过雨,那地面还很潮湿,路过小池塘的时候地面有一处低洼的地方,灯光有些暗,黎缈一时没留意,一脚踩了上去。
啪嗒的一声,水珠飞溅出来,绣花鞋很快被浸湿一大片,黎缈皱了皱眉,为了翻墙方便她今儿穿的是平底鞋,水进了鞋子里,很快就觉得湿漉漉黏糊糊,有些不舒服。
小安子叫了一声,“黎姑娘没事吧?”
“没事。”黎缈抿着唇笑了笑。
小安子松了口气,“嗐,奴才这是忘性大了,这一处地面竟然陷了一块儿,明儿就找人来修葺,一会儿姑娘到了地方奴才就让人将姑娘的鞋子烤干。”
走了一刻钟才到了书房,正巧撞上一个穿着麻衣蕴袍的少年从书房出来,少年身后背着两把大剑,看起来像个江湖儿女,一身干净利落之气。
司辰没想到会在二爷的院子撞见女子,神色很是诧异,一侧的眉扬了上去,打量着黎缈看。
小姑娘的模样跟漂亮沾不上边,却分外讨喜,短短的小尖下巴,肉嘟嘟的脸颊,一双猫儿眼在黑夜中黑漆漆的,加上弯弯的乌眉,看起来奶萌奶萌的,还有点傲娇的凶。
加上那身高———嗯,小姑娘看他要仰着头才行。
有点可爱。
司辰还没有开口说话。
御韶安就出来了,见黎缈在这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偷跑过来了。
他咬了咬舌尖,将后面的话吞了。
“安安,我脚湿了。”黎缈眨了眨眼,朝着他抬起脚,那绣着荷花鲤鱼的绣花鞋就暴露了出来,右脚果然湿了一大片,还沾着泥泞。
走一步一个脚印。
她鼓着腮帮子,声音软糯糯的,就像在撒娇。
御韶安眉头皱了皱,潜意识想伸手牵她进屋,察觉到司辰疑惑的目光在他和黎缈身上转来转去,他忍着掐住手心,冷着脸对着司辰,“还有事?”
“没了。”司辰摇摇头,“那……属下先走了?”
“不然还等着爷留你用宵夜?”御韶安轻嗤一声,琥珀色的眸子凉凉地扫过司辰。
司辰摸了摸鼻子,只好先抽身离开。
御韶安这才背过身,叹了口气,“进来吧。”
他怎么就越来越习惯黎缈这夜闯王府的习性了?
黎缈埋腿跨进门槛,脚踩在地面就能感受都嘎叽嘎叽的响声,地面留下一串脚印。
她忽然想到什么,身形顿了一下,蹲下身子。
“怎么了?”御韶安的余光一直留意着她,跟着转过身。
黎缈眯了眯眼,看着地面的鞋印,半晌,她恍然大悟。
“这样才是正常的。”她指着脚印。
御韶安也跟着蹲了下来,好看的眉头锁了起来,他蹲在黎缈的身边,目光却落在她微微翘起的菱唇上,嘴角的弧度天生上翘,很可爱。
“发现了什么?”他偏过头,离得有些近,温热的呼吸擦过黎缈的耳朵。
黎缈抿了抿唇,神色认真,“之前在小黄鹂被杀死的第一现场留下了凶手的脚印,跟我这个不一样。”
“嗯?”御韶安的声音不同于平日清冽似泉的脆声,反而有些哑,磁磁的,莫名好听。
黎缈扭过头就看见那种美艳的脸尽在咫尺,皮肤冷白细腻,像羊脂玉一般毫无杂质,唇色殷红,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上一颗漂亮的痣,浅色瞳孔的桃花眼含着一汪泛滥的春水,带着笑意微微上扬,像个妖孽一样摄人心魄。
黎缈心跳漏了一拍,莫名有那么一点点小紧张。
她手心有点痒,没忍住,去挠了挠御韶安的鼻尖。
御韶安愣了一下,擒住她不规矩的手拿了下来,“哪里不一样,嗯?”他的尾音拖长了,又往上扬了扬。
黎缈咽了咽唾沫,明白什么叫做色令智昏这个词了,难怪会有那么多美色误国的野史,就冲着御韶安这相貌,也是说得过去的。
勉强稳住心神,黎缈从美色中抽身出来,盯着那脚印,“你看我的脚印,是脚掌和脚后跟着力,所以留下来的印记要深一些,但脚弓这个位置对应下来的印记就浅了一些,但后巷那个血脚印却不一样,我当时看见那个脚印只觉得有些奇怪,却一时没有想起来。但清清楚楚记得,那个脚印,是前掌和后跟的印记浅,但中间的印记要明显一些。”
“所以,凶手是故意穿大了好几码的鞋子,还有那个衣物也是故意换大的,想把犯罪嫌疑转移到当天路过那条巷子的瘸腿北狄人身上。”
“但是,他们怎么就知道……那个北狄人当晚一定会路过那条巷子。”
“如果北狄人本来就是他们安排好洗脱嫌疑的……那岂不是很容易就暴露出来了,我们只需要顺着北狄人的线索查下去……如果北狄人不是杀人凶手早就安排的,那么凶手又怎么会知道瘸腿北狄人的行径,又为何要伪装成北狄人?是想挑起大宋百姓的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黎缈眉头皱得紧紧的,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杀人凶手何苦要多此一举。
御韶安捏着黎缈的手没有松,他垂下眸轻轻把玩着黎缈的手,那一根根手指纤细小巧,指甲染着浅粉色的豆蔻,看起来娇俏可爱。
“幕后之人这么做有一个目的。”他忽然开口。
“什么目的?”黎缈转头。
“他让我们去查那个瘸腿的北狄人。”御韶安淡抿着唇,眸子觑了觑。
是幕后之人故意引导他们去查的。
思及那个瘸腿北狄人相关的事,御韶安眸色沉了沉,他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黎缈,犹豫了好久,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出口。
“那个瘸腿的北狄人与襄王和郑国公府勾结的案子有关系。”
不单单是那个北狄人,还有那个安平豆腐西施的姘头——走镖的镖师杨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