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铁环在木门上敲响几下,盛阳轻抿唇,手心微汗,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从门内传出来悉悉索索蹒跚的脚步声,呼叫微紧。
铁索哗啦一下拨开,响起清脆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老人的半截身子。
“谁啊?”老人眼睛因为苍老而变得有些混浊,眼皮耷拉下来,他睁大眼睛定定地看了门前的少年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二、二少爷?”
“荣伯,是我。”盛阳应了声,看着清瘦年迈的荣伯忍不住心酸,喉咙有些干涩,“我,我是来寻大哥的。”
荣伯似叹了口气,“二少爷进来吧。”
等盛京踏进门槛,他伸手颤巍巍地将门锁上,盛阳看着眼前偏僻又静谧荒凉的宅子,没有什么下人穿梭而过的身影,思绪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在将军府中锦衣玉食,仆侍成群的情形,心尖发涩。
盛阳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
大哥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二少爷跟着老奴吧,老奴带您过去。”荣伯拄着拐杖。
盛阳颔首,跟着他的身侧,抿了抿唇收敛哀色,“荣伯,大哥……还好吧?”
荣伯低低地嗯了一声,“还是那样,这段日子天气不好,总下雨,大少爷腿犯疼就窝在屋子里不爱出来,别的都好。”
盛阳心尖刺痛,问出声,“大哥可有按时吃药?平日都做些什么?”
荣伯见他真切关心盛砚,脸上的肃色柔和一些,又暗自叹口气,小时候二少爷就爱缠着大少爷,大少爷虽对他有些排斥,心底却是在意的。
可惜命运弄人,到如今他只能唤大少爷为少爷,不能唤世子。
等过些时日,反倒要喊二少爷世子了。
荣伯点头,“按时吃着药,大少爷平日里就画画,看看书,让子由推着四下看看景色。”
盛阳垂下眼眸没再说话,心底悲凉。
兄长是冠绝天下的全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同当年惊艳才绝的窦芸娇是最受人艳羡的金童玉女。
若是,若是没了那场荒唐事,兄长不会成如今这样,偏安于一隅,隐居避世。
窦芸娇也不会落得香消玉损。
他们本该是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兄长该是肆意驰骋沙场,奋勇杀敌以建功立业,受尽爱戴的骁勇将军。
盛阳阖了阖眼,脑海里忽然蹦出黎缈的声音。
她说,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哪怕再不愿相信,不愿承认,裕阳城三万六千余百姓全被北狄屠洗一空。
已经回不去了吗?
兄长一生都只能龟缩于此。
恍惚间到了盛砚的院落,周围是一片绿竹林,郁郁苍苍,重重叠叠浓密的青竹依偎着,篱笆围着一处方形花园,里面种着野菊,是最普通的一种。
简陋又清贫。
盛阳许久不曾来过这儿,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见他。
儿时他缠兄长,兄长却总是肃着一张脸待他,无论他怎么哭怎么求好,兄长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娘替代了兄长娘的位置,成了镇北将军府的夫人,他抢走了兄长的父亲。
任谁夺了自己的爹也会生气的,他不怨兄长对他冷漠。
何况现在。
他还要抢走兄长的世子之位了。
兄长一定不愿意看见他吧。
盛阳噙着苦笑走进去,案几上摆着几盆艳丽的花,同屋里素净的陈设有些不相称,床榻上帘幕隔开,隐约能看见卧着的人影。
荣伯放轻了声音,“大少爷,二少爷来看您了。”
帘幕之内的人似乎动了动,手撑着床榻支起身子,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应了一声。
“荣伯,你先下去吧。”
荣伯躬着身子退下去。
“大哥。”盛阳立在原地,手心出汗,却没敢乱走动。
“进来吧。”
盛阳心中微喜,步履轻快地走进去,掀开帘幕,靠在床头的男人面容俊朗成熟,许是多年未见光,皮肤苍白而病态,面颊削瘦。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如同宝剑出销一般的冷面郎君。
昔日所有的锋利和尖锐都被打磨得圆润,如同遁入空门一般无念无喜无怒无悲,却也猜不透他。
“大哥——”盛阳嘴唇动了动,喉咙如同被人掐住,鼻尖微酸,什么也说不出口。
盛砚淡笑,“你来是为了卷宗的事?”
盛阳微惊,忙要否定,“也不全是,我、我也是想来看看兄长——”
要不要卷宗无所谓,他只是想这个借口来看他而已。
说罢,他抿着嘴,看着眼前笑容温和却又透着疏离淡漠的男人。
他憋了口气,“大哥怎么知道我想要卷宗的事?”
盛砚方开口,子由猝不及防地推开门,手上端着药碗过来,似没预料到屋子里还有其它人,愣了一下才向盛阳行礼,“二少爷。”
盛阳点头,看着他给盛砚喂药,默了片刻开口,“大哥,不如我再送几个人过来照顾你吧,你这人手就只有子由和荣伯,要是他们走不开,怕照顾不好你。”
盛砚摇头,“不必,有子由和荣伯就够了。”他吃了药,接过方帕擦嘴角的药汁,声音平静,“这样正好清净。”
“去将抽屉里的卷宗取给二少爷,”等子由将药碗放好,他对着子由吩咐道。
子由应声,取了递给盛阳。
盛阳捧着厚重的一重卷宗,稍愣住,他没想到兄长这儿就有,且还这样给他了。
“文夏前些日子来看过我,同我提了你向他借卷宗的事,我想了想便要了过来,打算找人给你送过去。”盛砚不紧不慢地道。
“只是旧疾犯了,耽搁了几日,没想到你就来了。”
景文夏正是大理寺少卿,盛砚从小到大的挚友。
盛阳眼眶微热,抿着唇,“谢谢大哥。”
盛砚嘴角含着浅笑,只摇了摇头。
说了会儿话,药效上头,盛砚的精神有些倦了,盛阳虽然不舍,也不忍打搅他歇息,只说过些日子再来看他,便由着荣伯送,出了庄子。
—
今儿正好是明洞书院开学,按理说黎缈该去书院了,但她逃学了。
御韶安的人果然厉害,短短几日就打探到曲晟的消息,黎缈觉得查案可比去书院听让人打瞌睡的“之乎者也”有趣的多,所以顺利成章地逃学了。
不怪春桃春杏在甜水巷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这个曲晟跟秦素玉有来往,却很少暴露在明面上,两人相见私会都是约在人少偏僻的地方。
秦玉娘大抵是跟疯婆提过其人,只是疯婆不同意她与曲晟有所来往,这原因大概是曲晟命硬。
他年约二十却还未订亲事,缘由就在于他命硬,据说曲家一家老小都被他克死了,独留他一个人孤伶在世。
疯婆只有玉娘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担心她与曲晟有什么牵扯,说什么也不同意两人亲事,又为了玉娘闺誉着想,便死守着这件事不告诉旁人。
暗卫是从圣水寺小沙弥处打听到的,因着两人头一回见面是在寺庙里,据说是因为秦素玉崴了脚,不能走动。
是曲晟去引了沙弥过来帮忙医治,秦素玉生得艳丽,曲晟也样貌堂堂,那小沙弥便留了几分印象。
暗卫还打探到,因为姿容艳丽,怕生什么事端,平素秦素玉不怎么穿红衣裳,但被凶手杀害那天夜里却穿的是自己的红衣裳。
黎缈抿着唇沉思,脑海里大概有个推测。
女为悦己者容,秦玉娘当夜穿红衣裳,只怕就是为了去见曲晟。
但据外人评价,玉娘为人冰雪聪明,做事谨慎小心,也不该是个在盛京还流传着恶鬼的情况下还固执地要穿红衣裳的人。
就算为了打扮好看一点,也还有其它那么多选择,不至于非要冒这个险。
那么当夜穿红衣一定是不得不穿的有缘由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黎缈觉得这个答案或许只有问过曲晟才能知晓,她打算亲自去问曲晟。
结果却被暗卫告知。
曲晟已经死了!
就在昨日死的,官府断定是自杀。
曲晟是悬挂房梁自尽的,临死前在书桌上还留下一封亲笔写下的信,能读出是给女子写的,大概意思就是认为心爱之人是被自己克死了,心底内疚难安,当初许下要白头偕老的誓言,如今对方先去了,自己一个人实难苟活,大不了去黄泉,在奈何桥上相见,在地下相爱。
那信字迹来看的确属于曲晟,信中并未署名写的是哪位女子。
即便玉娘已经死了,他也不愿损了她的名声。
其情真切,见者落泪。
黎缈卧在椅子上,弯弯的乌眉忍不住蹙起,官府断定是自杀,那应当不会出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她在查他的时候,自杀了?
抿了抿唇,黎缈有些后悔。
或许是前些日子,春桃春杏四下打探他,打草惊蛇了。
带带:太久没写了,有些吃力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