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肉脯店很大,足足有四个店面连着一排,铁挂钩上挂着白红相间的肉,砧板清洁干净,在店铺里买肉的客人不少,店面里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只是脚刚踏进铺子就能闻见一股子很大的肉腥味。
黎缈嗅觉敏感,闻见这味有些反胃,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头。
黎璟瞥见她不喜的神色便不让她进去,自告奋勇拉着黎茂去将店铺里将杨锤找过来。
正巧肉脯街道对面就是一家茶铺,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黎缈便点点头同意,同容奕几个坐在阁间,喝着茶磕着瓜子儿等人。
“等过段时间是我娘祝寿,到时候我也要袭爵,你们都到府里来玩,想吃什么喝什么早些告诉我,我让人去安排,缈缈正好也来瞧我临摹云中客先生的那副画。”容奕翘着二郎腿,手肘放在木椅把手上,支着下巴。
容奕头上还有个姐姐叫做容窕,已经出嫁了,容奕如今满满十七岁,他娘前些日子就去陛下面前请封郡王的爵位,这圣旨很快就要下来了。
荣华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她的寿辰倒是件大事,届时盛京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受邀去参宴,自然能热闹一番。
容奕一双狐狸眼瞅着黎缈,意味不明。
正好那日让他娘看看缈缈,缈缈这般好,说不定她娘亲自见了也能打消辈分的顾虑。
“袭爵?陛下赏你个什么爵位?”宁十一来了兴趣。
容奕睨他一样,“自然是郡王,封号还没拟定,反正到时候你见了本郡王得行礼才行。”
宁十一摇着扇子嗤一声,“成啊,那以后咱出去吃喝玩乐的花销爷只包缈缈她们的,郡王想必不会差钱,您就自个儿出。”
容奕嘴角收敛笑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宁十一,你狠。”
正说说笑笑,黎璟黎茂两个就带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过来,老者年龄大,腿脚有些无力,走路的时候颤颤巍巍的,却是白发红面,身子骨比起寻常的老人也要壮实些,看上去精气神也不错。
老者进了阁房,抬眼见是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并一个模样娇俏的姑娘,连忙要俯身行礼,他也知晓,这几个都是盛京里顶顶尊贵的人。
黎缈抬手拦着他行礼,请他入坐。
杨锤坐了下来,心底却止不住紧张,琢磨不透这些贵公子寻自己是为了个什么事?
难不成自家哪个不成器的子孙得罪了贵人?
这样一想,额角忍不住渗出细汗,颇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老伯不必紧张,今日请你过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一些消息。”黎缈见他紧张,亲手斟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但凡是小人知晓的,一定不隐瞒。”见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杨锤神色松下来,却也不敢担上这个请字。
他身份低贱,世代是屠户,眼前的这些人非富即贵,碾死他就同碾死蚂蚁一样容易,不敢托大。
黎缈手中轻点桌面,嘴角微翘,“据我所知杨老伯曾是刑狱,懂凌迟之刑。刘老伯跟蒋翁共事多年,对他印象如何?”
杨锤身形微愣,不知她竟然问的是这个,心底困惑却也不敢多问,思量片刻没有犹豫道,“小人以前的确是个刽子手,略懂凌迟之刑,虽与蒋翁共事多年,但交情并不深,只能将小人知道的说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娘要打听的。”
说罢,他抬眼看了黎缈一眼,黎缈笑着颔首,“杨老伯只管说你知道就是。”
杨锤就松了口气,他就怕自己说的不是这些人想听的,“小人与他接触并不是很多,虽说都在同一个衙门任职但一年到头盛京判死刑拢共也就那么几件。在咱们三人之中,蒋翁凌迟手法最精湛,回回能让犯人在最后一刀落下才咽气,从不出错,他本人亦是如此,对待事务精益求精,苛求万无一失。”
“那他为人如何?”盛阳出声问道。
“为人?蒋翁其人沉默寡言,不善言谈,他喜欢专研刑狱之术,但为人很低调,同衙门的人关系谈不上亲近,却也没起过什么龌蹉,且他是个孤儿,身边也没甚亲人,向来是独来独往。”
几人转脸看着张珩远。
张珩远面上迷糊一阵,有些纳闷,“看我做什么?”
黎缈笑起来,猫儿眼弯了弯,别说,这蒋翁还真像张珩远。
沉默寡言,为人低调,又精益求精,喜欢专研稀奇古怪的玩意。
“那你记不记得六年前他杀人被判处绞刑的事?”黎缈捏着尖尖的小下巴问。
“这个……小人自然记得,只是对此事了解不会比别人多多少。”杨锤颤巍巍地道。
实在不清楚为何眼前这位小祖宗要抓着蒋翁的事问。
“我听说他是被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激怒了才杀了她,依老伯对当时案子所知道的情况,可知晓这个妓女与蒋翁的关系?他在盛京也会去逛妓院?或是有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黎缈问。
杨锤皱着白花花的眉头思量片刻,“这个当时官府也询问过,小人不曾出过盛京,并不清楚他与那妓女的关系,不过苏州的官府查过,四周街邻都不曾见过他与那妓女有过什么来往。至于蒋翁在盛京——小人记得他在盛京几乎独来独往,不曾逛过花楼。”
说话间,一杯茶丝毫未动,茶杯仍旧是满的,容奕端起茶杯抿了抿,水已经凉了。
问得几乎差不多了。
正要起身的时候,黎缈忽然想起一事来,凝眉问道,“老伯可曾见过死者的尸体,可能确定是蒋翁所为?”
杨锤身形微顿,“姑娘,小人怎么可能见得了那尸体,最多是从人所画的图稿和卷宗的描述里得知一二,那手法的确是用的凌迟之刑,只是有些怪异。”
“那尸身狼藉,虽说手法大部分是对的,却有好几处步骤错了,颇有泄愤的意味,依着蒋翁的技艺不该如此才是,不过也怕是那妓子将其惹怒,蒋翁当时气昏了头也说不定,再者大宋除却我三人,别人根本就不知晓其中章法,除了他还能是谁?”
“蒋翁也认罪了不是?”杨锤又道。
这倒也是。
“今日之事有劳杨老伯了。”黎缈起身,笑着送客。
“不敢当不敢当。”见这事总算临近尾声,杨锤才大松一口气,起身行礼。
到底已经七十来岁,黎缈便让黎璟两个亲自将人送到肉脯,路上别出了什么事。
“缈缈可问出什么东西来了?”容奕看着陷入沉思的黎缈,忍不住好奇问道。
黎缈弯弯唇,“没问出什么东西,不过倒是有些疑点。”
“什么疑点?”
屋里子的人一下就来了兴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一是,方才杨老伯提到,这个蒋翁是个孤家寡人不说,在盛京十余年都是独来独往,未曾见过他去逛过妓院,或是有什么老相好,又是个低调不喜惹是生非的人,那么他回苏州后和一个从事皮肉生意的老妓牵扯上就有些奇怪,一个数十年习惯不变的人,不会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就很快转变习性。”
“或许就看上了呢。”盛阳蹙眉。
“这个说不通,若是看上了也不至于十来年都未传出什么的消息来,住在一条胡同的,再怎么也会露出点狐狸尾巴,她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跟哪个恩客有什么来往,难道还需要隐瞒?”宁十一摇头。
“这倒也是。”盛阳微微颔首。
黎缈看着他们争完,又抿了口茶,放下茶盅,“还有第二个疑点,蒋翁其人对待刑狱之术追求精益求精,力求完美,方才杨老伯也说了,那尸身上有些步骤是错的,你觉得一个已经将凌迟手法烂熟于心的人,会因为愤怒犯这样的简单错误?”
数十年如一日做着同一样的动作,这些步骤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记忆,是手感的记忆,即便是愤怒,手上肌肉的动作也会顺其自然地做下去,而不该是由脑子去记的。
“这也不一定,万一就是太愤怒了呢。”
“既然是万一,那也就有可能不是万一。”黎缈舔唇,“咱们需要去查查他在苏州的事。”
宁十一几个张大嘴巴,连扇子也忘记摇了。
“不是,老祖宗,咱查的不是盛京的事么?怎么又要去查苏州那件案子了,有什么关系啊?”黎茂诧异。
怎么就越扯越远了呢。
“都是凌迟案件,放在一块查有问题?”黎缈抬眼看他,“再说凌迟案件本来就少见,会凌迟手法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查一查万一就有收获呢。”
“老祖宗说得有道理。”黎璟笑着拍马屁。
“只是,苏州离咱们盛京这么远……怎么去查?而且又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古松岳泼了一盆冷水。
透心凉。
气氛沉默一瞬。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确实,没法查。
黎缈咬着筷子有些郁闷,心里叹气,她手上没人啊,要是有人就好了。
前几日让春桃和春杏去甜水巷打探曲晟的事也没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说来还真是奇了怪了,竟然跟没这么个人似的,甜水巷没有任何人听说过这么个名字。
“说来,盛阳,卷宗的事怎么样了?”黎缈杵着下巴看他,肉嘟嘟的小脸被压得有些变形,天生上翘的红唇却是说不出的俏皮诱人。
盛阳看得呆了一瞬,等到回过神来,小麦色的俊脸微微红,挠挠头,不敢直视黎缈,“我、我没能要到,不过打算今日回去了,去我兄长那试试,大理寺少丞与我兄长是至交,要是我兄长能帮忙的话,说不定能要到。”
说罢,盛阳手心有些紧张,他正好也有理由去见见兄长。
— —
当天夜里,黎缈又翻墙了,翻墙的时候还逮到一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狸花猫。
那大鼻子小眼睛,看起来跟自家院子里的化安长得一模一样。
黎缈下手快狠准,在狸花猫从隔壁府里翻墙过来的一瞬间,一伸手就揪住猫脖子提起来。
“喵呜。”狸花猫耷拉着耳朵,一张猫脸悲悯众生。
黎缈拎着它脖子上的软肉左看右看,最后确定了,这就是自家应该在小佛堂吃斋念佛的化安。
它跑去隔壁府做什么?
“你去亲王府做什么?莫不是去做坏事了吧?”黎缈肃着一张脸,看着化安。
可不要给她惹了什么麻烦事。
化安耷拉着耳朵,乖巧得不得了,黎缈想了想,它一向是最懂规矩的,吃斋念佛参禅一样不落,是只有灵性的猫,应该不至于不懂规矩做出什么坏事来,也就放下它。
伸手拍拍它的头,“乖乖去佛堂,不要落下课业。”
化安“喵”一声,似是答应,果然就朝着佛堂的方向过去。
黎缈心底满意,也就不理它了。
这回她搬了梯子出来,很轻松就爬上高墙,不过她没急着下去,而是在墙垣上等着。
她知道醇亲王府到处都是御韶安的暗卫,她这会儿子翻墙过来那些人也会告诉御韶安的,于是她就在那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少年头顶簪着南海大东珠,淡色的眸子像琉璃一般,明明灭灭,分外好看,修长的眉心微微蹙着,含着一抹无可奈何,嘴角却微微翘起。
“你怎么又……”
话未说完,黎缈朝着他弯弯眸子,直直就扑下来。
“接住我,我下来了。”
御韶安下意识伸出手里将她接住,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她柔软的腰肢,轻轻将她放在地上,鼻尖浸满女儿家的馨香。
这次没有小鱼干的味道了。
御韶安的心情好了点。
“又是什么事?”他面露不耐烦。
小安子却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二爷这是别扭着呢。
“杀人案的事。”黎缈松开他,大大方方地道,“这有些冷,去屋子里谈吧。”
御韶安抿着唇,犹豫了几分,还是点点头,带着她进屋子,正好他也有事要寻她。
黎缈跟着御韶安的后面,一步之遥,垂下头就瞧见他的影子,饶有兴趣地伸出脚去踩,御韶安一转过头看见这么幼稚地一幕。
她乌鸦鸦的头发簪着银步摇,随着动作摇摇晃晃的,肉嘟嘟的脸颊鼓鼓的,古灵精怪的模样很是可爱。
御韶安不自觉就带了笑意,带着她进了书房。
小安子笑着跟上,“二爷,奴才去叮嘱厨房做些黎姑娘爱吃的点心来,一会谈饿了,也好吃些点心。”
再继续谈。
御韶安睨他一眼,“滚下去。”
“奴才这就滚,”小安子缩缩脖子,看着黎缈谄媚地笑道,“黎姑娘慢慢谈事,奴才去给您备点心。”
“谢谢小安子。”黎缈弯弯眼睛。
等到小安子离开,两人才在书桌面前坐下来,明黄色的烛火照得屋子透亮,屋子里没有旁人,两人相视而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几分莫名的不自在掺杂其中,一时静默无声。
黎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便主动开口,“我来是想跟你说说案子的事。”
御韶安从鼻音里“嗯”了一声,神色倦倦的捧着青玉色的茶盅,抬眼问,“想说什么?”
“我想查十年前蒋翁凌迟杀人的案子,但是那案子是在苏州发生的,我手上没有人。”黎缈手支着下巴有些泄气。
御韶安挑眉,“想借我的人?”
黎缈摇头,“不是借,咱俩现在不是一伙的吗?一起查案子呀!我把我查到的告诉你,你把你查到的告诉我,这样相得益彰,早日破案。”
“唔,说得倒是有理。”御韶安慵懒散漫地偏偏头,“那你跟爷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说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御韶安也不可能是凶手。
黎缈点点头,也没隐瞒,“第一,都说凶手的两个月杀一次人,但从天禧十五年十月开始到天禧十七四月为止拢共只发生了九起杀人案,若是当真每两月杀一次人,那么应该是十起案件,可惜我拿不到大理寺的卷宗,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月出了差错。”
“拿到卷宗我才能知道所有案件的细节。”
“第二是小黄鹂被杀的案子,事件的前前后后我都问了个清楚,几乎可以断定凶手早就盯上了小黄鹂,小黄鹂之死是精密周全的谋杀,而非流传中的什么恶鬼只杀红衣女子,这一点我感觉非常奇怪,更觉得,杀红衣女子只是个假象,但又捉摸不透为什么凶手要营造出这样的假象。毕竟,比起直接杀一个人,要在固定的时间,让被杀对象换上红衣裳杀掉,还样的操作十分困难,我觉得凶手有可能是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又不清楚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三是秦玉娘之死,我将疯婆接近了府里就是为了弄清楚秦玉娘的案子,一来,疯婆是唯一在凶手杀人的时候在场的,且又没有被凶手杀掉的人,就算她看不见东西,也算一个威胁,所以我不懂为什么凶手不杀她,至少杀了这么多人,凶手一定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杀了疯婆以绝后患,所以凶手不杀疯婆,这又是一个疑点。”
“而且,我测试过疯婆闻见羊膻味就会发疯大叫,在玉娘没死之前,她并不会如此,也就是说这个转变是凶手导致的,且那日在程府后巷子挖出了宽大的血衣,衣裳也有着浓浓的羊膻味,这就让我确定,这个凶手身上一定有羊膻味,那么有两个可能,一是,他是个宋人,想要嫁祸北狄人。二是,凶手就是北狄人。”
“那日在后巷还有鞋印和鞋子,我仔细研究了鞋印,的确是一轻一重,凶手应该是个瘸子,和那日从后巷出去的瘸腿北狄人很吻合,不过又觉得那鞋印还是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出什么,现在还在仔细琢磨。”
“对了,我还从疯婆口中听说了曲晟的名字,我想这个人应该跟玉娘有牵扯,我让自己的丫鬟去玉娘她们所居住的地方打听,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人,这可就真的是奇了怪了。”
御韶安轻呷着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一张朱红色的小嘴说得头头是道,心底好笑。
这丫头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
他看起来就真这么像好人?
不过,她说的这些地方都没有错就是了。
“想要卷宗?”御韶安的脸上挂着懒洋洋地笑,眉梢微扬,说不出来的艳绝。
黎缈点点头,“想要。”
虽然声盛阳也说要卷宗,但万一要不来呢?
“我可以帮你。”御韶安点点头,“不过你如何感谢我?”
“还要感谢?”黎缈瞪大眼睛,瞳仁多眼白少,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却又说不出来的可爱。
御韶安咧唇笑起来,“罢了,不用感谢,爷自愿帮你,查出什么来了都得告诉我。”正好,他手上的动作不能太大了,不然郑国公府该打草惊蛇了。
他得专心去查襄王府同郑国公勾结的事。
盛京杀人案,就交给黎缈去查,反正有他的人在,查出什么消息他也知道,若是这里面有北狄人的手笔……
御韶安的眸子沉了沉,若是有人敢同北狄人勾结,吃里扒外,明岁待他武举夺状,再亲自教那狗东西做人。
只需再等一年,他就不必如此束手束脚了。
门外响起叩叩叩的声音。
“二爷,是我。”小安子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小安子立马屁颠屁颠地提着食盒进来,将精致的点心一碟碟摆好,善意地看着黎缈笑道,“黎姑娘,二爷上回发现您更喜欢吃咸味的点心,回来特意跟厨娘提了提,厨娘给做的都是咸味的。”
御韶安眉梢微挑,他什么时候提过?
黎缈听了,眼睛弯成半月型的,盛满笑意,比起外面的星辰还要璀璨,她捻了一块还热乎乎的,笑着道,“安安对我真好。”
果然上辈子是个小姐姐,不然怎么这么合她的心意呢。
小安子退出去的时候,朝着御韶鬼精鬼精地安眨眨眼睛。
御韶安看着黎缈脸上的笑也没否认。
轻轻咳一声,他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前些日子,在程府后巷里的那些人我都查过了。”
黎缈一下就来了兴趣,猫儿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家豆腐店里卯时确实去了个男人,是九号镖局的镖师,跟小黄鹂的案子没有什么牵扯,还有那个瘸腿的北狄人,也不是案子里的人。”御韶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犹豫了几分,还是说出口,“这两个人跟另外一件案子有关,不过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阮呦从上回蹴鞠砸到他那事,大概猜到他在替明德皇办事,他既说是机密,就一定是朝政的事了。
“那就是说这两人跟案子没关系咯?”
“嗯,没关系。”
阮呦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站起来。
“怎么了?”
她嘴角微翘,像一只偷乐的小狐狸,“安安,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说过什么?假证据多了往往适得其反,会变成真证据。”
御韶安眉头微敛,似乎想到什么。
“那个脚印的确是一深一浅,跟那个瘸腿的北狄人很吻合,且留下的衣裳也是极大,身高也吻合,又有着羊膻味,刚好人又是出现在那个时间点,凶手是故意的,他提前就知晓这个北狄人的行踪,然后做出一系列伪装,就是为了误导我们,让我们去怀疑那个瘸腿的人。”
“那么他留下来的证据是假的。”
“我们就可以推测,他知道那个瘸腿北狄的人行踪,那么就肯定和你说另一件案子有着什么密切关系。”
御韶安胸口微震。
同襄王和郑国公府有关系。
御韶安舔了舔唇,头皮麻了一下,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布下了弥天暗网,下一着一步步大棋。
幕后凶手知晓郑国公府同襄王勾结一事,也知晓他们会在当天夜里通过镖局的人转移那半份账簿,这样的机密凶手都能够清楚知晓,那么他一定跟郑国公府和襄王关系密切,决计不是外人。
可若是他与郑国公和襄王掺合在一起,又为何要将杀人凶手的嫌疑往那个瘸腿的北狄人身上引?
若是被人查下去,不就暴露了那账簿的事?暴露在他们眼前。
郑国公府知不知道杀人凶手的所作所为?
御韶安的心跳动起来,似想到了什么,觑起眼睛。
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又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如果当真如此,这件事就复杂了,必然不仅仅是……
御韶安舔舔唇角,“你说小黄鹂的死是一场精密细致谋杀?”
“对。”是谋杀,有目的的谋杀,黎缈相信,就算小黄鹂不穿红衣也会死。
可是目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所以咱们需要卷宗,需要知道,他们杀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方式,为什么要杀穿红衣的女子,为什么只杀盛京的人。”黎缈看着御韶安。
“安安,你可以信我,镖局和那个瘸腿北狄人必定也和杀人案有着某种牵连,要是你告诉我他们谋的是什么事,这样我才能知道得更多。”黎缈的手上有更多的证据,也更好推断。
御韶安沉吟半晌,撩起唇角,显得有些放荡不羁,“我如何信你?”
这倒也是,黎缈是威远候府的人,关于朝政的事,陛下并不会想让威远候府参与。
黎缈蹙着眉思索一会儿,最后问道,“安安,你定亲没有?”
御韶安正喝茶,闻言差些喷出,“你想做什么?”
“我嫁给你,这样你就可以安心了……”
“胡闹!”御韶安皱起眉头打断她的话,他轻抿着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了这么个原本与她无甚关系的事,值吗?
黎缈撅起唇,“嫁给你也没什么啊,你模样在盛京是最好的,便是哪个女子也比不过你,我喜欢看好看的,看见你每天心情就好,再者,在大宋估计也就只有你的辈分和我是最适合的,反正嫁其它人也是嫁,怎么就不能嫁你。”
御韶安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家大咧咧的说着嫁人的事,不但如此,还跟他搬扯要嫁他的理由。
“你别胡闹了!”他偏过头,耳尖微红。
他不讨厌黎缈,但到底不愿意因为这件事让黎缈嫁给自己,那他们之间算什么?交易夫妻?
再说大宋,也并非只有他一人辈分和黎缈相当。
还有徐家的徐九清,那个盛名的才子,比起他,黎家会更愿意亲近徐家一些。
御韶安阖了阖眼,眉梢染上一抹郁气,看着黎缈的眼睛,有些无奈,“我信你。”即便他不告诉她,以她的聪慧迟早会猜出来。
她已经发现明德皇不信郑家了。
黎缈得了声,笑眯眯地弯起眸,像是之前什么都没提过一样,御韶安有些憋闷。
他给了黎缈一块麒麟玉牌,“这个是信物,你要是想查什么,没有人的话就用这个派我的人去打探消息,不过记得低调些,这件案子牵扯重大……必定会很危险。”
黎缈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样她手上有人了,就好办多了,且人是御韶安的,不是候府的,也不会让陛下忌讳候府。
“先让人去查苏州的那件案子。”黎缈道。
“你想查什么?”御韶安微微颔首。
“全部。”黎缈捻了块糕点吃,嘴里鼓鼓的,“最想知道的是,那个死了的老妓女是不是也爱穿红衣。”
—
夜里,御韶安送黎缈回去。
等人走后,他才回到厢房里,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总觉得有些清冷。
耳畔忽然响起那声清脆软糯的声音,“那我嫁给你吧。”
又想起小安子常常抱怨府里太清冷了,该有个女主人才好。
御韶安喉结滚了滚,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