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结束后,再过三日明洞书院就开学了,趁着还未就学,黎缈几个都打算好好庆祝一下。
许四喜名次排在前十,要知道盛京是文人才子最多的地方,每三年一度的殿试上三百进士中有近两百人都出自盛京,且许四喜还未曾正式就学过,只扮作书童旁听教授讲课,这个名次已经很不错了。
黎缈高兴,赠了他一套不菲的文房四宝,许四喜嘴笨,憋得满脸通红也说不出来心底的谢意,最后只挠着脑袋憨厚地嘿嘿直笑。
收了礼物,他便取出包袱递给黎缈,腼腆地道,“缈缈,这是我妹妹给你做的糖饼,让我给你带来,她还让我跟你道谢,说上回跟你去踏春很开心。”
他圆溜溜的眼睛带着感激,一副有妹万事足的模样,黎缈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今儿容奕的眼神格外怨念,像个空闺已久的小寡妇,抿着唇瞅着黎缈,黎缈困惑地看向宁十一,宁十一就耸耸肩膀。
看了半晌,见黎缈都不搭理自己,容奕悠悠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之前在宁十一那借走的折扇还给宁十一。
“画都临摹完了?”宁十一看着他笑。
“嗯。”容奕颔首,神色不愉。这些天跟他娘赌气不愿去相看亲事,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就只能画画解闷,可怜他在府里受苦,黎缈几个没心没肺的却在外面玩乐,捉“鬼”也不带他。
“什么画?”黎缈磕着瓜子儿等菜,听见他俩聊天凑了过来。
“是云中客先生的画。”宁十一将折扇递给她,“要不要看看?”
云中客?这称号有些耳熟,黎缈好奇地接过来打开,是一副恢宏壮丽的塞外边城图,心底升起一丝诡异的熟悉感来,她问道,“云中客是谁?”
宁十一摇着折扇晃了晃脑袋,慢悠悠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只知道两年前满春楼前展出一副七尺长的落日边塞图在盛京引起了一阵轰动,云中客是他在画上留下的名号,那画磅礴大气,意境深远,就连我这样不懂画的人都觉得精妙绝伦,更别提那些爱画成痴的人了,都聚集在满春楼楼下赏画,废寝忘食,当时容哥儿和松岳两个在楼外待了三天三夜才归府,身子都熬坏了,从此之后江南客这个名号就声名大噪起来,他的画千金难求。”
黎缈也不懂画,听他这样说,便觉得定然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她看着扇上的画,的确很美,下笔细腻,生动逼真。
只是也不觉得有宁十一说的那么夸张。
或许是名声太甚,名不副实,还是她的期待太高了?这画挑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但她就是觉得缺了一丝灵气。那她一定见过更好的话才是,可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画,她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侄孙儿书房里倒是挂了几副前朝名家的骏马驰骋图,但也远不及手里这副精彩。
容奕见她紧蹙眉头,狐狸眼微微上挑,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黎缈偏着头,盯着手中的折扇,想尽力去回想方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脸上就带了一丝郁闷。
宁十一笑着安慰,“你别急,扇子送你了,没想起来就别勉强,反正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多看看画或许就琢磨出来了,顺其自然一些,说不定就记起什么来了。”
说完这话,容奕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冷冰冰的,“你怎么不说送我?到我这是借,到缈缈那就是送?”
枉他借到扇子那天还开心好一会,直夸宁十一大方。
宁十一睨他一眼,“爷是缺扇子的人么?”他是财神爷,财神爷跟诗书棋画可是不沾边儿的,当初花重金买那把折扇也不过是为了拿出来惹人眼红,炫耀一番罢了。
既然已经炫耀过了,那它就没有再存在的意义了,他手上的折扇向来是一天三把,一把不超过三天。
容奕气闷了,捶了他心窝子一下。
“那幅画现在在何处?”黎缈忽然问道。
“你说两年前那副?听人说是被送进宫里了。”容奕道,他说完见黎缈脸上似有些遗憾的表情,心神未动,“不过我照着临摹了一副,虽说画不出那样的神韵,但这两年修修改改也有三分像,你要是想看的话,不如我府里看?”
虽说是临摹的画,但对他来说也很珍贵,几乎耗尽了他两年的心血,贸然拿出来要是出了什么波折只怕会心疼死他。
当然,他也存了别的念想。
等现在的缈缈去长公主府里,正好也让他娘瞧瞧缈缈有多好看。否则整日唠叨他订亲的事。他和缈缈也不过是辈分差距大而已,这整个盛京还有谁比她辈分高?那难不成以后要缈缈配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只要他娘对缈缈感官不错,他有把握说服他娘的。
黎缈倒没有多想,小时候也不是没去过长公主府,她跟容奕结识还是因为头一次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容奕这臭小子掐了她的脸,然后就被她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容奕被打大了。
“行。”黎缈点点头答应。
见她答应,容奕的狐狸眼底含着笑意。
等用了饭,几人便又打算去满春楼看看,只是人到了满春楼后却被告知浮絮今日不在,就连一向服侍他的豆蔻也不在,于是几人只好叫了清妓过来抚段琴,唱段小曲儿。
张珩远左右看了一眼,悄悄从怀里掏出压得整整齐齐却泛黄的几张纸出来,闷声道,“缈缈,你上回让我去寻那三个刑狱刽子手的履历找到了。”
“当真?”黎缈有些惊喜,连忙接过来。
“你先去别高兴,”张珩远抿着唇,“也别抱多大希望。”
包厢里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张珩远一向沉闷,有些不习惯地轻咳一声,稍作掩饰,“这些履历我在家里已经仔细看过了,三十几年前放走的刽子手一共就三个人,现在就只有一个人还活着,盛京出了“恶鬼”的事后也是他提醒官府,凶手是用的凌迟手法。”
他说完抬眼去看黎缈。黎缈朝着他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三个人中有两个都死了,刽子手本来就是个找人记恨的行当,其中一个叫刘正威的刽子手,回乡途中就被寻仇的人几刀砍死了,另外一个……”说罢他摇了摇头,“另一个叫蒋翁……”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开口,“他是被朝廷判决绞死的。”
“绞死?为什么?”盛阳惊道。
“因为他杀了人,这事我向堂兄问起过,据说他本就是个孤儿,放出衙门后,他就孤身去了苏州,之后在苏州杀了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妇人,用的就是凌迟的法子。”
包厢里安静下来,黎缈眯了眯眼睛,手指在桌子上点一点的。
容奕侧头看她,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张珩远又沉声道,“这件事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年纪还小,也只依稀记得确实有那么个人被判了绞刑。”
“最后这个还活着的,叫杨锤,本就是盛京屠户,之后回了家也是重抄旧业,他们一大家子都在杀猪卖猪肉,盛京第二大的那家玉林猪肉铺就是他家开的。杨锤今日满七十岁,因为熟通刑法,大理寺的人遇见一些案子有时会让他来察看伤口之类的。”
等到说完了,他才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从表面上看,似乎这三个都没什么可怀疑的。”容奕深思道。
最容易排除的就是刘正威,在回乡的途中就被人砍死了,像他们这种当刽子手的,虽说是为官府做事,却是跟奴籍相差不多的贱籍,大多数都是孤身一人,刘正威是绝对没有机会教授其它人凌迟手法的,倒是杨锤或许有机会教授自己亲人。
黎缈却忽然开口问,“六年前蒋翁多少岁?”
“六十二岁。”张珩远锁着眉头仔细思考一番才道,“缈缈是怀疑他有什么问题?我知道你想说他年纪已大,官府规定刽子手在三十岁出师,五十岁左右就得退休,但蒋翁到底做了十多二十年底刽子手,手上的力气比旁人都大,六十二岁未必没有凌迟杀人的能力。”
这样说也有道理,黎缈心头疑惑消散,微微颔首赞同。
“况且,他也认罪了,再者他无亲无故,难不成还会替旁人顶罪?”张珩远冷硬的脸上含着一抹笑意,似不赞同。
黎缈心神一动,刚刚打消的怀疑又浮了起来,“未必不可。”
“什么?”古松岳有些懵然。
“我不是肯定,只是说这样的可能未必没有,多考虑几个方面,再仔细排查就是。”黎缈弯了弯唇,又对着张珩远道,“你说他无亲无故,那么他为何要杀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妇人?”
“据口供所言,是因为那个妇人侮辱于他,他一时恼怒,才会在冲动下做了糊涂事,等到反应过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杀了人,报官府抓人的是个小男孩,似乎是那妇人捡到的孩子。”
黎缈追问道,“那妇人如何侮辱他?让他生出这样的气愤?”
“噗”容奕正喝茶,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张珩远小麦色的肌肤发红,支支吾吾掩饰过去,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怎么侮辱男人?,顾及缈缈在,他没好意思说出口,能将人激怒成这样,也只能是那个方面了。
黎缈问不出来,索性就不问了,只提议道,“咱们明日去玉林肉脯吧。”
“你怀疑是杨锤?”宁十一问道。
其实他也觉得,若是凶手是大宋人的话,最有可能的也就是杨家了,杨锤家世代从事杀猪行业,杀猪与杀人不分家,多数刽子手都是由杀猪的人充当的。
杀猪又是个力气活,还有个懂凌迟的老一辈在,后辈中未必没有人不会凌迟。
黎缈摇头,“我没怀疑任何人,也不排除任何人,只不过尽可能多查,多获取信息罢了。”
不管多难的案子,只要手里掌握的信息越多,答案就越显而易见。
“去玉林肉脯,一可探一探杨锤是不是在贼喊捉贼,二是他跟蒋翁共事多年,对蒋翁其人更了解,当年的案子他知情的也更多些。”黎缈支着下巴笑道。
这两个人都得查上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