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羿的书房很阔大,东西南三面墙摆着高高的书架,当中设一张阔大的书案,书案旁放着一个青瓷大缸,缸里插着长短不齐的画轴。
书房整体的画风是幽静肃穆,不苟言笑的做派,可书案对面摆着的一张小书桌破坏了这种氛围,
小书桌除了和大书案一样,摆着文房四宝外,一束五彩斑斓的各色花草插的杂乱无章,一个翡翠乌龟趴在花草下,和它对面的墨玉麒麟面面相觑,
更要命的是,一只叫的欢的蟋蟀在竹笼里上蹿下跳,瞬间将高大上的太子书房弄成了孩童的游乐场。
李陵进到书房,听见蟋蟀的叫声,才想起早上趁着欧阳羿上朝捉蟋蟀的事儿,
刚才光顾着爬树掏鸟蛋,就把蟋蟀的事儿给忘了,一时不禁有些埋怨青儿和柳絮,见他不在,怎么就不知道把蟋蟀笼子藏起来呢。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两个大丫头为何不帮忙打掩护的时候,
李陵舔舔嘴唇,偷偷抬眼看坐在书案后,低着头不知在翻看什么的欧阳羿,心里琢磨着现在拿走还来不来得及,
正琢磨呢,旁边的刘金已经跪了下去,
“主子,文殊院送上来的奏折和文书还没整理分类,耽误主子的事儿了,奴才失职,请主子责罚, ”
刘金说着,恭恭敬敬一个头磕在地上,等待发落,
李陵见刘金这样,又琢磨是不是该有样学样,先磕头为上,
“殿下,我——也错了,请殿下饶了我这一回,”
李陵双腿一弯,跪到刘金旁边,
欧阳羿仍在一张一张地翻着什么,那一张一张的还挺大,李陵刚进门的时候没看清,现在适应了光线,就觉那些纸张越看越眼熟,
那——不会是他的窗课吧?
什么时候装订成册了?他怎么不知道?
看那厚度,不会是把他所有写过的纸都订起来了吧?
一想到自己那些鬼画符,再看欧阳羿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李陵顿时有种秋后算账,大难临头的感觉。
书房里安静下来,
只有纸张的摩擦声和蟋蟀欢实的叫声,
李陵跪在那,大气儿不敢出,只希望此时此刻欧阳羿突然得个失忆症候群,完全忘记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
“真难为你,”
在李陵祈祷的时候,欧阳羿翻完最后一张纸,开口了:
“你是怎么做到,六个月的字,写的没有任何区别的?想来应该是我这个师父不合格,都说严师出高徒,我对你的要求,看来还是太松了。”
“不松,一点都不松,”
李陵头摇的像拨楞鼓,坚定地保证。
欧阳羿忽然一笑,
“那就是你皮子松了——来人,拿藤条来!”
李陵一听拿藤条,指定就是要打屁股了,吓得跳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拦住他!”
欧阳羿命令一下,青儿和柳絮就出现在门口,另有两个太监在青儿和柳絮后面站定,正拦住向外跑的李陵。
眼见跑是跑不了了,李陵委屈回头看刘金,指望刘金给他求情,
刘金现在自己还跪着呢,怎么好开口,索性一低头,当没看见。
眼见求刘金无望,李陵只好期期艾艾地转身又跪到刘金旁边,求欧阳羿:
“您就看在我还小的份上,再饶我一次,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写字,不让您烦心了。”
眼见欧阳羿不为所动,李陵只好认打,
“殿下,打也行,打背还是打腿,虽然我小腿的骨裂才好,但我不怕疼,您只管打,就是别打屁股,好不好?”
欧阳羿置若罔闻,
李陵急道:
“我保证再不淘气了,我要再让您烦心,您就跟我爹一样,把我扔到无人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
后面一句话在不知情的人听来,自然会以为李陵是被亲爹扔了,才成了流落街头的乞丐,听在欧阳羿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欧阳羿把手放在那叠厚厚的册子上,轻轻在册子上敲了两下,似在思索,
李陵见有门儿,便再接再厉继续卖惨,
“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也知道我以前挨饿受冻,身子弱,手上自然也没力气,握笔久一点手就抖,
明儿我一定多锻炼,把身体练得棒棒的,手上有劲了,手就不会抖了,再加上有您亲自教我,我的字一定会写的很好的,殿下,这次您一定要相信我,”
李陵说话的时候,把手捂在胸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西施那般弱不禁风,
堵在门口的青儿突然“嗤”的笑道:
“主子别信他,奴婢刚我去找刘掌事,还看见陵哥儿在树上掏鸟窝呢,下树的时候也利索的很,比起戏里头的孙猴子也不差什么……”
李陵懵了,
刘金显然也有点意外,看了眼青儿,青儿似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般,仍笑盈盈的,
欧阳羿目光微沉,敲在册子上的手顿住,
“藤条还没到吗?”
“回殿下,藤条到了!”
手执藤条的太监听见呼唤,走到门口答应,
李陵心中警铃大作,爬起来护着自己的屁股向书架下退,口中大呼:
“不要,不要打,”
其实李陵并不怕打,也不怕疼。只因为这边打屁股一点不讲人权,要把裤子扒到脚踝,露出屁股蛋打的,这对李陵来说,跟杀了他差不多,因此他才死也不要打屁股,
可欧阳羿已经下了决心,见李陵躲闪,便冷然吩咐道:
“来人,把他按地上,”
门口的两个太监应声走进书房,将窝在书架角落里的李陵提了出来,
李陵拼命挣扎,不肯就范,
“不打,不打,不要打,我错了,以后再不敢淘气爬树捉蟋蟀了,真的,这次我说真的,”
李陵边喊边两脚乱踢,
可惜他的力气在两名太监那显得太微不足道,没两下,就被一个太监固定住了双手,又被另外一个就固定住两条腿,然后硬被按到地上,接着按腿的太监便来拉李陵的裤子,
李陵头皮发炸,像垂死挣扎的鱼一般拼命挣扎,
“啊——不要,不要,救命——救命啊,杀人了,哥哥救命,”
李陵一声惨呼,任人鱼肉却无力反抗的挫败感,让他的眼泪跟着飙了出来,
李陵的眼泪让欧阳羿的手一紧,
自将李陵接回太子府,因着与往昔全然不同的调皮捣蛋,让欧阳羿都几乎忘了这个孩子都经历过什么。
当李陵的眼泪流出,欧阳羿已经后悔,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正当欧阳羿下令继续的时候,一声嬉笑的,玩世不恭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哟,这是怎么了?太子的书房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
欧阳羿顺势下台,对刘金使了个眼色,刘金会意,连忙让两个按着李陵的太监躲开,自己则拉着李陵,迅速从书房后面的暗门出去。
欧阳羿这才站起身,迎到书房门外,对站在门外的一个二十五六岁,身穿紫衣团花的青年躬身道:
“八叔,侄儿给您请安,”
“别别,你是储君,按理我该给你请安呢,快起来吧。刚刚谁在里头杀鸡抹脖子似的喊,太子府的奴才现在也这么没规矩了吗?”
紫衣青年是当今皇上的八弟欧阳梵天,只比欧阳羿大八岁,今年二十七,是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
他平日极少来太子府,今日突然过来,欧阳羿心中有疑,却不便就问,只先应付道:
“让八叔见笑了,请八叔先到前厅待茶,我这里稍事整理,便过去陪皇叔叙谈。”
“好吧,那我先去,你快点来,我还有正经事话跟你说呢,”
欧阳羿一笑,
“好,侄儿马上就到。”
待欧阳梵天走了,欧阳羿回身走进书房,问:
“是谁引八王爷来书房的?”
一个中年太监走过来,跪在门边,抖着声音回话:
“回主子,是……是奴才,奴才跟八王爷说了,请八王爷到前厅待茶,可八王爷不听奴才的,非要亲自过来跟您说话,奴才拦……不住……”
“三十鞭子,一个月俸禄,去思过堂自己领吧,”
“是,谢主子恩典。”
那太监磕了头,爬起来自去领罚。
欧阳羿静了一会儿,起身绕过书案,看到小桌上乱七八糟的花草和蟋蟀笼子,又想起李陵刚刚那一声惨呼和眼泪,不禁叹口气道:
“去看看他,再把蟋蟀拿给他,”
“是,奴婢这就去,”
柳絮福了福身,进书房拿了蟋蟀笼子,退出书房去找李陵。
青儿脸色发白,低头的瞬间眼中的嫉恨再难掩藏。
她和柳絮本该在主子回京后便成为主子的侍妾的,她亦翻弄着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侍妾服饰,想象着穿上它们时候的荣耀,想象着与太子鱼水之欢的洞房花烛夜,
然而,她等来了什么?
一个小乞丐。
一个脏的用几池子水才洗干净的小乞丐,堂而皇之的走进了主子的卧房,爬上了主子的床,凭什么?
凭什么?
半年来,无数个暗夜里,她都在问凭什么。
主子凭什么那么宠他,他又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被宠,不但不干一点奴才该干的活儿,还让殿下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略受了点委屈,便要想着法子哄他,凭什么?
就因为他长得好?
是,确实长得好,那尖尖的小脸像极了狐狸精,一双湖蓝的眼睛更不似人间所有,可那又如何?
一个不会下蛋的公鸡,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他能替主子传宗接代,生下皇子吗。
嫉妒在青儿心中燃烧,她想大声地质问,质问太子殿下,凭什么,她付出那么多,每天谨小慎微,勤勤恳恳,为什么就得不到青睐?
就在青儿将指甲攥的发白,一股冲动即将而出的时候,脑中响起了阿母的话,
“嫉妒是毒药,不但得不到夫君的欢喜,还会让夫君厌弃。尤其是皇家的女人,可以争宠,但不能嫉妒,就是嫉妒也要忍着,忍所不能忍,才能得人所不能得的荣耀,青儿,要记住阿母的话。”
阿爹也说:
“记住,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目的只有一个,做太子的侍妾,将来的皇妃,荣耀我们魏家门楣,”
青儿咬紧嘴唇,
阿母阿爹说得对,
她要忍耐,
一个娈童罢了,威胁不了她,
而她,终将会成为侍妾,妃,甚至皇后,荣耀她魏氏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