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沙鹰帮的人吗?”
白烬持剑而立,留意着身边所有可能的动静。
邵洺举着夜明珠,认真打量面前紧闭的巨大宫门。方才他已将黑衣人的事告知白烬,而他也留意过,宫殿的背后是几近垂直的崖壁,能与他处相通的只有那座断桥。
“应该是摩圪教的人。”邵洺道。
“摩圪教?”白烬侧头看向邵洺。
一路上他已经听过不止一次这个名字,亦可说,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摩圪教,那个因诡异秘术而恶名远扬江湖的异国魔教。
“嗯,藏宝图来自摩圪教,我们能找到这里,他们自然也能,而且,以他催动金铃的手段,不像是沙鹰帮的人能做出的。”邵洺趴在地上,一边研究宫门的门轴,一边回答。
如他所料,门后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他等了一路的摩圪教徒早已先他们一步进入地宫守株待兔,等着他们这群前来送死的人,不过,这魔教徒露面的方式确实给了他一些惊喜。
白烬抬头看看头顶的金铃,不知道在想什么。
恰好,邵洺也对这金铃好奇得紧,站起身拍拍衣服笑道:“阿烬,来都来了,不如一起看看这金铃到底有何玄机?”
白烬点头,正欲飞身摘下头顶的金铃,又被邵洺拦下。
“小心为上。”邵洺用匕首割下一截衣摆,缠在白烬手上,将露在外的皮肤通通遮住。
等邵洺掖好布条,白烬一跃而起,用剑尖准确挑断连接金铃的细锁,再用缠了布条的手稳稳接住,历经千年仍然金光璀璨的金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解开布条,将裹住的铃铛交给邵洺,白烬也好奇地凑近打量。
金铃的外形与普通的风铎没什么区别,上面雕刻着精美绝伦的不知名花纹,应该是来自彧西古国本已失落的文明。
邵洺想了想,将金铃翻转。
铃铛的内壁刻满了未知的咒文,但真正奇怪的是,铃铛的内部并没有铃舌,而是一个镶嵌在底部的镂空金丝笼,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邵洺抬头与白烬对视一眼,抽出匕首,白烬集中精力,紧握手中的剑,准备好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白烬冲邵洺点点头,邵洺深呼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手,小心翼翼挑开缠绕的金丝。
有些出乎意料,里面是一只干瘪的甲虫,约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黑褐,甲壳朝上,一动不动。
“这是沙漠中一种常见的甲虫,生活在沙下,听人说它们并不会飞,只会在沙子上爬动。”在边塞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白烬一眼便认出这种黑色的小虫子,但他不明白这种虫子为什么在金铃中。
“阿烬你说,这虫子是活的还是死的?”邵洺手欠的想要用匕首尖戳一戳甲虫的壳,被白烬一把挡住。
“就是这个虫子让金铃响起来的吗?”白烬问。如果真是由这个虫子引起的铃声,贸然惊动它似乎并不明智。
“我也想知道。”邵洺一脸的无辜,指了指虫子:“阿烬,我想把它翻过来看看。”
白烬看着邵洺,不语。
邵洺轻笑:“放心,先前的地震也没有惊动这些金铃,想来这些铃声只能由秘术催动。”
白烬沉默片刻放下手,接受了邵洺的理由:“小心。”
“放心。”
邵洺用匕首尖轻轻将虫子翻过来,虫子蜷缩的三对足僵硬地动了动,邵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但见虫子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又放松下来。
邵洺看着眼前的小虫子,竟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虫子通体黑色,但唯有一处白得扎眼,位于虫子狭小的头部,有一个覆盖整个头部的白色圆片,看起来就像……一个未经雕琢的面具。
嵌入血肉的白色面具,历经千年仍然不腐,全身液体干透依然能够活动的生物,这就是彧西古国埋葬千年的秘密一角吗?
邵洺目光微冷,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想了片刻,复又一笑,将那金铃连着里面的虫子严严实实裹好,塞入怀中,抬头对白烬笑言:“带个纪念之物,也不算白来一趟。”
白烬分不清他究竟几分玩笑几分认真,无奈任由他去,他自有他的深虑之处,只是其中道理却不会与人细说,所行之事再荒唐,所说之言再荒谬,却也自有分寸。
白烬不得不承认,这小公子整天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可危难之际却又能令人依靠。
围着宫殿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两人又回到门口,汉白玉的宫门禁闭,拒绝着所有不速之客。
“万事小心为上,摩圪教的人可能在里面设好了埋伏。”
白烬颔首:“知道。”
相视一眼,两人一起推开沉重的石门。
宫殿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白烬走在邵洺前面,跨过门槛踏上石板。
死亡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异动。
“没有人。”白烬回头。
“或许他没料到我们能活着过来。”邵洺放下心来,举起夜明珠打量四周。
宫殿的顶很高,让站在殿中的人心生渺小之感,但顶部也并非空无一物,已经腐坏的经幡垂挂而下,依稀可见当年的壮观,枝蔓交缠的奇特彩绘铺满整个顶部,可惜太暗了,邵洺眯着眼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树枝的形状和曾在塔身上见过的闭目天女。
在邵洺被头顶的彩绘吸引时,白烬看到殿中的石柱上有着宫灯,白烬走近用指尖摸了摸,这么多年了,这灯油居然还未干。
“说不定是尸油做的呢。”
白烬回头,不知何时邵洺已站在他身后,坏心眼的将夜明珠幽幽的光照在自己脸上,一副阴沉的样子。
白烬面无表情,转身将指尖的油渍擦在邵洺衣服上。
邵洺跳将起来,哀哀戚戚地说着“我不干净了”的话。
白烬又觉无语又觉好笑,可惜他实在不习惯将所有情绪都表露在外,低头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吹燃将宫灯点亮。
夜明珠的光芒比不过灯火的明亮,漆黑的宫殿内瞬间亮起来一片,两人这才能大致看清宫殿内的布局。
最醒目的,是正中巨大的白玉神像,邵洺从未在中原见过如此的神像,扭曲诡丽的树枝曼妙伸展,妆点着数不清的金银宝石饰品,层层包裹住中心的人形躯体,只露出半张小巧精致的面容,安静的闭目沉睡着,安详端庄,雄雌莫辨,但与石雕上的天女不同,“他”的脸上不曾微笑,反而带着一丝悲悯。
而以神像为中心,四周是规律摆放的白玉石团,每个蒲团上都有着一个身形枯瘦的人,虔诚地向着中央的神像跪拜,面上都无一例外的戴着白色的面具。
邵洺与白烬相互对视,不约而同的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外面的那些面具人可没少让他们吃苦头。
但种种迹象也表明殿内的这些面具人与外面的有所不同,至少直到现在,这些面具人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不曾有所动作。
邵洺轻手轻脚走近一个离得最近的面具人,蹲下身认真打量一番,白烬默契跟在他身侧,以防意外发生。
最令邵洺好奇的自然是这大量出现在彧西古城文化中的白色面具,此时终于给了他好好探究一番的机会。
面具通体呈白,其上雕刻着闭目微笑的人面,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与建筑的汉白玉不同,制作面具用的应该是真正的上好白玉,古书中曾记载彧西古国盛产玉石,他们制作面具以白玉为材料也可理解,若要说面前的这些面具与外面面具人脸上的面具有何不同,那大概是较之更为精致吧。
邵洺又看了看面具旁其他地方,似乎有所发现。
“这些面具好像是他们死后才戴上的。”邵洺若有所思道,用匕首轻轻挑动那干尸脸上的面具,没想到这点动作还是让固定面具的细绳断开,白玉的面具应声落地,碎裂开来,清脆的响声在空阔的大殿中回荡,露出面具后的人脸,干尸闭目向着神像拜伏,神情平静而虔诚,眉睫毕现,就像只是睡着一般。
邵洺尴尬地抬头看向白烬:“不小心……”
好在声响并没有惊动什么,白烬垂眼提醒邵洺:“面具后面有字。”
邵洺低头,碎成三块的白玉面具背面确实有字,和金铃内部的相似,或许就是同属一种咒文,只不过关于这些文字究竟是何意思,邵洺就不得而知了。
邵洺尝试用手指触碰面具上的咒文,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邵洺皱眉,那外面那些面具人脸上的面具为什么会如长在血肉里般,无论如何都不会掉落?
嗯?
本来还在纠结面具的邵洺,突然瞥见一旁的蒲团,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
在邵洺疑惑之时,白烬忽而想起刚才邵洺说过的话:“你为什么说这些面具是他们死后才戴上的?”
“只是猜测,他们的肢体太僵硬了,与外面那些面具人并不相同,而且……”邵洺指着干尸耳后一处不易察觉的皮肤残缺道:“这应该是死后被蚁虫之类啃食过的痕迹,活人身上可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痕迹。”
“那他们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也是死后他人为之吗?”白烬不解。他见过很多尸体,要让死去的躯体一直保持一个姿势直至干化可非易事。
邵洺突然问道:“阿烬可曾见过寺中高僧坐化后的金身?”
“自是见过的。”话至此,白烬明白了大半,但仍有不明,好在邵洺并不厌于解释。
“肉身菩萨本是得道高僧坐化后的遗骸,千百年不腐,使后人瞻仰,但也有人为早日“得道”有意制作肉身菩萨,听闻那些人会在弥留之际自行断食禁水,寻合适的狭小之地,保持固定姿势,然后命人封死,独留气口,待过个几年挖出来,运气好些便成了。当然,这样的事有自愿的,自然有非自愿的,不过那就残忍得多了。看这些尸体面容安详,想来之所以如此,也大差不差吧。”说着,邵洺站起身,不打算再在这堆尸体上花费时间:“先找找通往下层的机关吧。”
白烬点头答应,随即告诉邵洺自己刚才的发现:“地面上有些脚印,许是摩圪教之人留下的,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在邵洺蹲在地上研究尸体时,白烬也没闲着。岁月悠长,在宫殿的地面上积下厚厚灰尘,饶是对方是轻功卓越的武林高手,也无法保证不在这样轻微的灰尘上不留一丝痕迹,但白烬并未随意走动,他担心自己留下的痕迹会影响邵洺接下来的判断。
邵洺这才发现地面上果然有着一些纷乱的脚印,顿时眉开眼笑赞道:“阿烬真聪明!”
看他笑弯了眼的模样,白烬内敛的没做声,同邵洺一起分辨这些脚印的走向。
幽暗的殿中一时没了声响,只有一群死人跪拜着中央的神像,让人后背发毛,明知这些尸体已不会再动起来,可心里总有一个地方莫名不适,似乎在人诞生之初就有什么将名为“未知”的恐惧感刻在灵魂中。
白烬出声,打破寂静:“从脚印看来,摩圪教此行人数不少,约有**人,而且个个都是高手。”一个人落足的轻重及一些习惯有时也会暴露很多信息,白烬盯着地面上的脚印有些担忧,此时只有他在邵洺身边,若与对方正面冲突,只怕占不到一点好处。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与他们对上。”邵洺叹息,目光却没有从地上的脚印中移开。
邵洺在心中默数,又抬头看向头顶的彩绘,半晌道:“阿烬,麻烦替我多点亮几盏宫灯。”
“有何发现?”白烬边好奇发问,边依邵洺所言将石柱上的宫灯一一点亮。
随着殿内愈发明亮,顶部的壁画也逐渐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棵巨大的树,虬枝峥嵘,树枝间云雾缥缈,闭目天女飞舞奏乐,树干处是一位身着轻纱的神女,她跪在树前低头祈祷,任由树枝穿透身躯也不曾动摇,平静的,任由鲜血染透纱衣。而在树的四周,一些衣着各样的小人顶礼膜拜,飞禽走兽亦在其中,不敢直视神的圣洁。
“果然。”邵洺轻笑,抬手指着头顶的壁画:“阿烬,那幅画中藏了一张星宿图。”
白烬抬头细看,那些枝丫中点缀的宝石确实有些星空的模样。
“地上的脚印中有一人的有些奇怪,他单独走向了其中的几个蒲团。”邵洺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其中一个蒲团,蒲团旁有半只脚印,邵洺抬脚踩上,蒲团往下一落,一阵细微的机关转动声从地面下传出。
白烬霎时间明白过来:“机关就是这些蒲团!”
“嗯。”邵洺没停下,继续走向下一个蒲团:“虽然只能分辨出两处清晰的痕迹,但很巧,蒲团的位置恰好能与顶部的星图相对应。”
第三个
“刚好是位于东方青龙七宿之一的氐宿,若木之有根。”
邵洺踩下最后一个蒲团,在转动的机关声中,一扇位于宫殿深处的暗门缓缓打开。
邵洺冲白烬得意的挑了挑眉,白烬怀疑,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是翘起来的。
“幼稚。”白烬冷漠的下了结论。
邵洺也不恼,迈着步子走向打开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道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阶梯,一路往下,像是要下到地府去。
“不用等李庄主他们吗?”白烬站在暗门前,看着已经打算走进去的邵洺。
“只怕来不及了。”邵洺没有回头,于是白烬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语气少有的冰冷。
没有解释,邵洺用匕首在暗道旁草草划了个记号,走了进去,又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失态,回头对白烬道:“阿烬,你不觉得那些面具人快爬上来了吗?”
白烬愣住,方才光顾着找机关,竟忘了深沟里那些还在执着往上爬的面具人,白烬转身看向神殿门口,虽还未见其身影,但细听之下,石块崩落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白烬沉默低头,走进暗道中。
直觉邵洺隐藏了些什么,但有些问题,若是探究得太清楚,只会将自己卷入更多的麻烦中。
他不喜欢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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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