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到了晚上很安静。
大小也是车祸,车那边是李盛的工友帮忙处理的。李盛在医院陪李家淙到晚上,原本想着怎么也要把李盛留下来,让了大半张床给他。
结果李盛也没躺,一直坐着。李家淙迷糊中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盛已经走了。
李家淙半夜醒来,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病房里空无一人,心里空落落的。打开手机,凌晨1点,他点进李盛的微信,看他的朋友圈。
什么也没有,李家淙怀疑李盛给他拉黑了,不假思索地发过去消息。
-你在哪?
没拉黑,发过去了。但等了几分钟,没有回信。
李家淙闭上眼睛,身上受伤的部位在隐隐作痛——没有就没有吧。
第二天早上,李家淙睁开眼睛,李盛已经出现在身边,他好像睡得不好,满是黑眼圈,手里拎着刚买来的早饭,一碗粥,和几个包子。
李家淙心情好了起来:“你今天不上班么?”
李盛把饭递给他,摇了摇头。
李家淙:“请假了?”
“嗯。”
“真是……麻烦你了,我给误工费。”
李盛没说话,木纳地坐在他身边,端着饭盒跟着吃饭。
李家淙:“你住在哪里?”
李盛抬头:“羚北。”
羚北是城郊,换句话叫贫民窟。从羚北到市中心,路程至少一个半小时。
“给你报路费钱啊。”李家淙去摸他的手机。
李盛按住他:“你歇着吧。”
李家淙:“太远了,你来照顾我不方便,这样,这段时间,你去我家住。”
李盛:“我问过医生,你再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李家淙啧了啧嘴,闭上眼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我想上厕所。”
李盛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他起来,去到卫生间。
李家淙一手搂着李盛的肩接力,站在马桶面前侧脸看他:“愣着干什么,帮帮忙。”
李盛:“你……”
李家淙挥了挥他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我这手不好使。”
李盛眼角一跳:“那我是不是还得帮你扶着?”
李家淙:“你愿意也行。”
李盛瞪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推倒。李家淙轻咳一声,拉回来说:“帮我脱下裤子,我自己扶着。”
李盛只能一点一点地扒下他的裤子,不可避免,他触碰到李家淙的皮肤。
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原本李家淙觉得自己脸皮够厚,没什么感觉,但脱下来之后,他尿意全无,耳朵通红。
半晌,晾着风,他都没动静,李盛催促:“你快点。”
李家淙叹了口气:“完了,让你吓没了。”
李盛又瞪他一眼,扶着他的手不自觉的使劲儿,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推开他,又帮他把裤子提上,提上的瞬间,他说:“你能不能自重一点。”
“自重。”李家淙眯眼。
“自重?”李家淙复读。
李盛看他一眼,没说话。
李家淙笑了:“行,可以,好。”
回到了床上,不到片刻,他突然笑眯眯地看着李盛说:“我想换衣服。帮我脱。”
李盛没动。可没多一会儿,李家淙就开始吵吵说一身的汗很难受,自己用一只手脱,脱得费劲难看,李盛看不过眼,到底上手帮了忙。
换完衣服,李家淙又说:“我头疼。”
没有一分钟,又又说:“我想喝水。”
歇下来一会儿,李家淙有八百件事等着他,李盛长出一口气,拧开矿泉水瓶盖,喂到李家淙嘴边,李家淙说“够了”,李盛却一直没有停手,水顺着唇角淌进他衣服,李家淙噗噗地居然笑出声,水洒了一身。
李盛把瓶收回来,瞪着他。
李家淙:“终于生气了?”
李盛:“好玩么?”
李家淙:“好玩。”
李盛揉了揉后颈,看着他说:“撞车你是故意的吧,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家淙:“什么样?”
“疯子。”
李家淙哈哈笑,好像听了什么特别可乐的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我他妈是疯了。才会像狗一样,不停地找你。”
李盛神色一动,一直甭着的面无表情终于被李家淙嵌开一个缝。他到底不是心硬的人,他也不想看到李家淙这样:“家淙,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李家淙抬眼看他。
李盛用毛巾给他在脖颈,动作那样的轻柔,像是从前他对待他的方式——李盛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人,李家淙暗暗地想,他或许可以抓住他的心软。
他突然搂住李盛的脖子,将人拉向他,预感了李盛会推开他,抢先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挣……我身上会疼。”
李盛果然没动。李家淙侧过脸嘴唇在李盛脸侧磨蹭。
李盛浑身一僵,压着嗓子,艰难地说:“李家淙,我们就是荒唐过,从那时候结束了。都结束了。”
李盛:“或许你放不下的,是那段时间,或许是我走得太突然,总之,你放不下的不是我。放过我吧。”
李家淙缓缓松开手,诧异地看着他:“不是,我放不下的是你。我知道我要什么。”
李盛:“你想要我,我就要回到你身边吗?”
糟了,中了李盛的语言圈套,这个问题,他不该答,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可这就是李家淙的真心答案,是啊,是吧,自己骨子里的自私,拔除不掉,他就是要李盛和他在一起,他会不择手段,他不想放过他。
他转头看向天花板,悲凉地笑:“不是这样,我忘不掉你……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有感情,还有感情……”
李盛说:“你是觉得我现在对你还有感情?”
又被说中了,李家淙在他面前无处遁形,李家淙看着他:“你没有么?”
“没有。”
李家淙盯着他的眼睛,比小时候,这双眼睛更单薄了,眸光可见,他却再不能读出李盛的心思。
李家淙咽了咽,表情有些痛苦,看起来像是牵扯了身上的伤,倔强地说:“我不信。”
正这时,李盛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语气依旧温柔:“嗯,没事,晚上不吃饭了。”
电话挂断,李家淙皱眉问:“谁?”
李盛说:“我女朋友。”
***
“喂?”李家淙躲在被窝里,压低了声音,“你回去了?”
李盛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嗯。电话亭离我那不远,你在偷偷接电话?”
“是,”李家淙说,“我怕我爸妈问我。事儿多。”
李盛:“那你一般什么时间接电话方便?”
李家淙:“都不太方便……嗐,晚上吧。学校白天肯定是不能玩电话的。那工作几点下班啊?”
李盛:“九点。”
李家淙:“靠!要死啊,太累了吧。”
“还可以。”
李家淙:“九点以后我应该没啥事儿,你明天就上班了?”
“嗯。”
“腿还疼么?”李家淙说。
滑旱冰,李盛没少摔,又不服,非要学会。
“好多了。你这个周天休息么?”
李家淙:“不一定,或许到学校上自习?你想找我啊?”
“嗯,有时间么?”
“不确定,到时候再说吧。”
李盛贴着话筒又轻轻嗯了一声。
风往电话亭里钻,他打了个哆嗦,李家淙那边没什么说的了,要挂电话,他说了再见,听到那边一声“嘟”,才把话筒挂回去。
夜里见凉了,李盛搓了搓手,跑进破旧的老楼群。
一个筒子楼,矮矮的三层,每层外面都有一趟的走廊。他住在二楼,一寝室有八个人,上下铺。
李盛是后来的,被分在门后的上铺,那不通风,正夏天估计会热死。
李盛回去拿盆准备洗脸,一进屋先闻到一股臭味,寝室里大部分是云记后厨的人,王大鹏是厨师长,三十多岁,在这堆里是老大。他此刻正光着脚,架吃饭的桌子上晃悠。
李盛眉一皱,不过很快恢复平常,拿了东西,正要走出去,王大鹏开口说:“唉!你叫啥来着?”
旁边有人搭腔:“李盛!赵成介绍来那个!”
“哦!想起来了,”王大鹏说,“哪个经理带你?”
李盛:“明天第一天,还不知道。”
“哦……”王大鹏拿起桌上的烟盒,想抽烟,发现空了:“去帮哥买盒烟。”
李盛停顿了一秒,看着王大鹏。王大鹏也看他,他缓缓点头,把手里盆放下,走了出去。
买了烟回去,王大鹏没说谢谢,也没提给钱的事,李盛洗漱完,回到床上,就听下面他们几个认识的人在聊天,一直到很晚。
李盛轻轻叹了一口气,翻过身,面着墙,缓缓闭上眼。
在云记酒店的工作开始了。
入职之后有一个小领导带着李盛,教他熟悉工作流程,端盘子,伺候客人,比之前李盛只需要面对那些不会说话的东西,现在的每一天,他都要带上一张笑脸面对人群,点头哈腰。
中午的时候很累,后厨会做大锅饭,他在家拿了一罐咸菜,吃了两天就被同事们分没了。差不多一个礼拜,人基本认全了,能干的活也都干了个遍。
直到周六晚上,他才倒下空来,跑到电话亭,插上卡,给李家淙打去电话。
李盛:“周天自习?”
李家淙还是压着嗓子:“这周天我同学约我打篮球了。你打么?”
李盛:“我不太会……”
李家淙嘶了一声,可能觉得不见李盛不好,毕竟李盛刚来,他说:“你一会儿有事么?”
李盛:“嗯?没有。”
李家淙:“你宿舍在哪?我去找你吧。”
“现在?”
“嗯,今晚我爸不回来,我跟我妈说我下楼运动一会儿,没事。”
李盛慌乱答应:“好!”
他告诉了李家淙他的地址,立马跑上楼,给自己换了一套衣服,刷牙洗脸。
同事刘全走过来,打趣儿道:“这大晚上约会嗷?和哪个服务员?还是门口礼仪小姐?”
李盛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刘全乐了下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班上那几个关系乱着呢。”
李盛:“不是,是我其他朋友。”
他洗完就到楼下等着,没多一会儿,李家淙打车就到了。李盛特高兴地走过来:“这么快。”
“没多远。”李家淙说。
他们顺着街往前走,在石桥的时候,他们晚上也这样出来遛弯过,两侧是旷野,现在完全换了景色,霓虹闪烁,打在李家淙脸上的光时柔时刚,像是变幻了不同的神色。李盛格外喜欢看,一直盯着他。
李家淙把手插在兜里,闲散地问了他工作怎么样,李盛一概回答“还行”。李家淙发现好像从他嘴里也听不到别的答案就不再问了。
走着走着,他眼尖地看到了网吧,就拽着李盛进去,开了一台机器。
李盛做到了电脑前面才说话:“你想玩?座位给你。”
“我不玩,今天太晚了,”李家淙说,“给你注册一个Q号,以后你要是来网吧玩,线上也能找我。”
李盛点了点头,他对电脑也好奇,看着李家淙对着电脑屏幕,开始点击,一顿繁复的操作,让他记住密码,填写资料,终于申请下来一个号码,
李家淙让他自己熟悉熟悉。
李盛探索着这个新世界,脸几乎要贴近屏幕里。
李家淙坐在旁边椅子上,噗地一声乐了:“保持点距离,眼睛不要了?”
李盛靠回来:“没留神。”
李家淙把手放在李盛握着鼠标的手上,帮他挪动点击着,一点点教他怎么用。
他学得很快,一小时下机前,差不多摸透了各种功能。从网吧出来,李家淙看了眼手机,正好他妈电话过来,李家淙直接挂断:“我妈催我回去了。”
李盛看他向路边走,忽然拽住他说:“再走一段行吗?”
李家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掉过身又跟李盛往回走。
比来时灯暗了,在暗暗的树影下,李盛忽然拉住李家淙的手。
一个没有预兆的牵手,李盛端了好大的勇气出来,不知道李家淙会是什么反应。他心里清楚,他们之间隔着一段没见过面的时间,李家淙对这种事的态度随时会转变。
李家淙先是愣了下,随后看了看左右说:“有人。”
李盛便松开来,把手揣进自己裤兜里。
慢慢走到了他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李盛指着说:“我一般就在这里给你打电话。”
李家淙凑过去看了眼,他还没怎么用过这种公共电话,按了按上面的铁按键,还挺沉的,好奇完毕,等他再转身的时候,李盛正面着自己,不到五厘米的距离。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李盛就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的轻吻,李家淙都来不及躲开。
“你要不要这么饥渴啊……”李家淙说,“在外面胆够肥的。”
“这不挡着了么。”
李家淙不大舒服地样子:“最好还是别。”
城里的外面和农村不一样,农村地里人烟稀少,他能跟李盛干野的。但在这儿,他回到他生活的地方,他突然有了真实感、现实感,他不能那么放肆,他也开始担心事情变复杂。
李盛看出李家淙的抗拒,很知趣地后退,给他让出地方来,推到电话亭外面,幽暗地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唇上:“那下周,我们再见。”
“啊?”李家淙没太明白李盛突然说的话,稀里糊涂跟着回答:“嗯、嗯……你给我打电话。”
李盛不粘人:“打车吧。”
李家淙还在想着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招了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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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