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 第2章 -1 菲林盒子

晚上八点三十分，津海市，仁爱区。

津海市虽然是全国知名的大城市，但毕竟传统使然，即使是市中心最繁华的仁爱区，过了晚上八点，海河边便已经没什么人了。最近又是限电，又没到旅游热门时段，两岸的高楼大厦和地标性的摩天轮都漆黑一片，只有主干道的路灯一如既往地发着孤独的光。

夜风凉如水。

空旷的马路上，两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少女是唯二的行人。其中一个长相美艳打扮时髦，另一个却长相平平，根本不像是一路人，却走在一起，背影同样雀跃，看上去心情大好。

“老王你太厉害了！不过这些是不是太多了，能放多久？我们没有冰箱。”

“不知道，反正至少今明两天吃喝不愁了，就连阿京那种挑剔的大小姐也会无话可说的。”

“没想到警局的食堂伙食真不错，什么都有，还有酸奶和水果……啊对了，阿京不吃香菜，那份没加香菜的牛肉面是她的，待会儿别拿错了！”

“为什么你会打包牛肉面这种不方便的东西啊……”老王叹气，“阿京最近那么辛苦，多拿几个鸡腿烤鸭热狗汉堡之类的不好吗？为了那个叫什么菲林盒子，她被那帮人追了这么久，兜兜转转又回到津海，现状都沦落到躲在北仓[ 津海老城区最古老的火葬场。]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啊对了，云宝，阿京有没有给你说过，什么是菲林盒子吗？”

“这种事情不要这么大声啦……不过我确实不太清楚，我只听阿京说过，那玩意儿是她从一个‘该死但也不该死的混蛋’手里抢过来的……”

云宝和老王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有人正站在她们面前，想必是等了很久了。

不算高挑的身形，却浑身散发着和年纪不符的凛冽气息。齐刘海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被宝蓝色衬衫衬得苍白清透，嘴角下垂但眼角上挑。她身上那件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的工装外套，是两人组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小时之前，老王曾变成她的模样。

张天意正隔着一盏路灯，和她们遥遥相望。

“晚上好，打扰了。不必惊慌，我的职业素养还没有低到放着经济重案不做，跑来跟踪两个只是想蹭点饭吃的大学生的地步。不过，看在我以我的身份帮你们俩和你们那位叫阿京的朋友搞到晚饭的份上，公平交易，你们应该不介意我问你们几个无伤大雅的问题吧？如果实在无可奉告，你们也有权利不回答我。”

两个年轻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凭借多年在街头谋生的经验判断，私家侦探这类家伙比官方人员好对付多了，何况面前的这位又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张天意。但从她刚刚的发言上看，她的深浅不止于此。

难道她知道，阿京手里那个菲林盒子的秘密？或者说，身为侦探的她，实际上和那些追杀阿京的人是一伙的？虽然看上去和原先交过手的袭击者很不一样，但是，正是因为不同才格外可疑——说不定是那伙人里的重量级人物，毕竟二十来岁就那么出名——

但是无论她究竟是什么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阿京。

云宝逐渐镇定下来：“我知道你是那个叫张天意的名侦探。何况你对我们还有一饭之恩，我们答应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们还赶时间呢。”

张天意注视着她们的眼睛：“一个小时之前，在仁爱分局大院的入口处，我很确定您旁边这位被叫做‘老王’的女孩子，变成了我的模样——”

“嗖！”

空气被快速移动形成的爆裂声贯穿耳蜗，把张天意的询问堵在喉咙里。下一秒，一道眩目的闪光爆裂般从身后袭来，张天意急忙躲闪，那道光芒紧贴着她的衣袖重重地钉在墙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昭告着其中蕴藏的能量。

张天意定睛一看，飞过去的不是闪电，居然是一击水花。而对面两个女孩全然色变，甚至拿不稳手里的打包袋：“阿京！”

话音未落，嘈杂的脚步声入惊雷般滚滚而来。张天意一回头，只看见一个娇小的暗红色身影朝这边飞奔而来，身后则是张天意从未想象过的、数量庞大的黑影。

暗红色身影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比划着手指，像是某种结印仪式那样，随着她的动作，旁边的海河水像是有了生命力，如同海豚般争相跃出水面，在黑影群里爆裂而开，明明数量庞大，却愣是没造成什么暴击。

云宝看着这幅场景，眼神一凛，突然恶狠狠地朝着张天意扑来，美甲在月色里反射着森然的光：“果然是派来拖住我们的……你们是一伙的！”

张天意刚想辩解，突然一阵烟草般辛辣的香气扑鼻而来，手臂被人拉住，冰凉温润的触感渗透进外套和衬衫直达皮肤。她反射性的抬头，却被眼前这一幕怔住——

浅色短发在夜风里游离不定，脸庞埋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起起伏伏间，唯有那一双血红色双眸亮如清漆。

奔跑的少女兀然停步。她拉着自己的手臂，躲开了云宝的突然攻击，随即背对着张天意和追击者的方向站定，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和眼下情况不相符的镇定：“云宝，老王，冷静。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雷克雅未克那边的人已经追到了这里，他们的装甲安装了某种反物质设备，总之，我的能力无法对他们起作用。”

话音刚落，追击者们如黑云压城般将四人包围起来。

根据侦探的直觉，张天意迅速反应过来，即将会有一场谈判……或屠戮发生。

“邹小姐，只要交出菲林盒子，你和你的小跟班就自由了。”

“滚！”云宝的声音。

“不要。”老王的声音。

“想都别想。”被两人叫做阿京的红眼少女冷笑道。

“真是遗憾，既然邹小姐执意一意孤行，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和解的必要了。”为首的追兵做了一个手势，瞬间，几十把枪上膛的声音整齐划一，明明是开阔的空间，却给人以几近窒息的压迫感。

阿京的眉头越来越紧。老王上前拉住她指关节发白的手：“阿京。”

“别管我们。”云宝也握紧两人的手，“没有阿京我们俩都活不到今天，今天我们把这条命还给你。”

“你们俩真是……”阿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追兵并没有给她软弱的时间。数百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阿京的脑袋，包围圈逐渐收紧。阿京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珠宝盒大小的盒子。

瞬间，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交出来！”

“别急，先干掉那帮碍事的小孩。务必保证菲林盒子的安全。”

无视周围的危机四伏，阿京握紧了手里的盒子，高举过头顶，缓缓打开。

盒子里冒出一阵寒光，光芒出现的瞬间，张天意突然感受到一阵心悸，随即痛得从阿京手里滑落，跪在地上捂着心脏的位置。

她抬起头环顾着四周，发现老王、云宝和阿京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见鬼。那个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王注意到了了张天意剧烈的排异反应，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抱歉张侦探，让你莫名其妙地卷进这种事件。”

“刚刚误会你了……谢谢你的晚餐。”云宝柔声说，又转向阿京，“阿京，她的反应……很奇怪，我从没见过。”

阿京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但随机坚定起来，手里的动作始终没能松懈。她转动着盒子上的机关，全无征兆地，老王和云宝突然昏倒在地，停止呼吸。而阿京不为所动的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伫立着，有那么一瞬间，张天意似乎看见了举着火炬的普罗米修斯。

以菲林盒子为中心，倏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圈，并以反常的速度突然四散开来，击飞了第一波击发的子弹。追兵见状况不妙，本想随之一拥而上，还没行动却被第二圈波纹击中，根本无法上前半步。

而金光闪闪的波纹内部，如同未声张的怒火，张天意的视线剧烈地扭曲起来，撕碎了其中的一切声色。越来越模糊的的视野里，如桅杆般屹立的女孩突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哥哥，至少为了我，活下去。”

强光迅速淹没、撕裂了她的脸和凌乱的短发，平静得有些哀戚的嗓音恍若来自天外。刺目的金光逐渐淹没一切，最终变成了剧烈的连环爆炸，摧毁着周遭的一切，包括时间。

爆炸前的一瞬间，张天意看见，那双红色的双眸迸发出的明亮光芒。

——那是灵魂的弧光。

又一阵剧烈的时空扭曲袭来，巨大的疼痛和冲击席卷着张天意的四肢百骸，在爆炸冲击的余波到来之前，她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