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四楼,女人亲亲热热地领着波浪卷进门,唠家常似的说个不停:“你们昨天来,楼里难得热闹,好多业主都向3501打听你们呢。”
波浪卷是女人的目标,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女人缠上,她求助宝莱,却因纸化的脖子额而无法转动。
打听我们?
波浪卷强迫让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女人的话上,又很快被各种长相崎岖的诡异站在门前、招手让自己过去的恐怖画面吓到。她打了个寒颤,干巴巴回答:“打听我们什么?”
“看看是哪家的物业这么有趣,还专门安排一个杂技演员来我们这表演。”女人推开门,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世界。
这里没有分界线,墙壁和地板连接在一起,没有家具、没有门窗,入眼之处都是白,仿佛闯进了一个异度空间。
看到这样的房间,宝莱挑挑眉,果然业主都是有心机的,泥巴人说3401业主把房产证放在桌上,可桌在哪呢?
波浪卷跟着它偶尔扭身绕过几个地方,宝莱经过时随手一摸,空无一物。
女人将房间内一切物件都融入环境,看它在里面行走自如的同时,还能伸手从不知何处搬出两把小板凳。
宝莱示意波浪卷拖延时间,自己则老实坐上小板凳四处张望。
女人看波浪卷表情有异,笑道:“只是开个玩笑,我知道那个人也是物业的,可是他跑上跑下跑个不停,我拦不住——”
它说这话时的表情似乎还有些可惜。
原来瘦弱男的结局比波浪卷想得要好一点,他被3502业主迷了心神,本以为会被那蛛人吃掉,没想到2楼一个业主横插一脚,把瘦弱男冻成冰雕搬回家里去了。
因为瘦弱男动静太大,引得几个受到波及的业主纷纷在群里控诉泥巴人叫来的物业工作人员素质太差,打扰了它们的休息。也就是女人口中“好多业主纷纷打听”的真相。
女人说得详细,极八卦地把它所了解的每个业主的坏话都说了一遍。
比如住在泥巴人对面的3502是个偷窥犯,最大的爱好就是趴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必要时还会开门偷看,是个“顽固分子”,那时波浪卷看到的蛛丝和星型生物就是它。
2楼那个冰雕大师,说它是大师不过是嘲笑它,只会用最简单最无聊的办法把猎物冻成冰棍搬回家,一点都没有美感。但女人讨厌它太会献媚,遇上什么好的收藏都会先给主理人送去,明明比女人晚来了好几个月却已经住上3号楼了!
“估计你们那个同伴已经送到主理人手上了,哼!”女人不屑:“要我说,那算什么艺术品,真是‘给猛犸吃黧豆——笑掉大牙了’!”
它说得畅快极了,脸色也愈发苍白,是那种纸质的白,白得没有生机,白得不像活人。虽然它本就不是活人。
若是此时有人旁观,就会发现女人的身形也越来越扁平,就像波浪卷那样。
没有人不爱听八卦,即使是诡异的八卦也带着几分人文色彩,什么给领导献殷勤啊、道德败坏的邻居啊,把波浪卷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接话:“这是什么歇后语,不是‘老虎钳大牙——笑掉大牙’吗?”
女人说得有点累了,它靠在椅背上大喘气,听了波浪卷的话又来了精神,忙道:“什么是老虎钳,是你们那的货币吗?”
波浪卷觉得古怪,倒不是因为女人不知道老虎钳,而是在用一种了然又好奇的语气说“你们那”。
她解释:“老虎钳是工具,就跟……捡垃圾时的钳子差不多。”
女人恍然:“那为什么叫老虎钳?老虎是什么?”
谁会知道老虎钳为什么叫老虎钳,波浪卷一时回答不上来,但她知道老虎,正想开口,却见女人忽然站起来,语气冰冷:“你在干什么?”
波浪卷心头一跳,她知道自己是在给宝莱找线索拖延时间,本以为女人和自己聊得那么入神是不会注意到宝莱的动作的。
她甚至都不敢转身,怕把女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结束自己的苟延残喘。
波浪卷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宝莱其实什么都没拿。宝莱一边听女人的八卦,一边四处摸索,一连摸了好几个空都没找到桌子,正恼火呢,就被女人抓个正着。
什么都没拿,宝莱理不直气也壮,她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一脸无辜地看向女人:“我在找桌子。”
女人冷笑一声,又从空白处拿出一把大剪子——这回宝莱看清楚了,女人是有细微的摸索动作的,这表明它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
女人:“你找桌子做什么?”它一边说着一边向宝莱靠近,手中的大剪刀随着它的动作反射出道道寒光。
“给您看我带来的保险计划呀!”宝莱像是察觉不到危险,微笑着给女人推销起自己的乐康业主安全保险计划:“这是3501业主也十分推荐的保险,保证可靠!”
女人置若罔闻:“保险?我觉得你是在骗我。”
面对对着自己脖颈比划的大剪刀,宝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她面不改色继续道:“当然不是骗您,乐康业主安全保险是我们才推出的新型保险,将各种人为意外和自然灾害都纳入我们保险范围,其目的是为了能给业主们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
她顿了顿,微笑道:“关于您说的老虎,那是一个品牌。将老虎牌钳子做大做强以后钳子就有了新的名字,老虎钳。就像我们的乐康保险,如果能全面铺开覆盖各个小区,连区长也选择我们的保险服务,那不就是肯定了我们乐康小区是最稳定、最安全、最吸引人的荣誉小区了吗?”
女人被这一连串的话说得两眼发昏,什么乐康保险、什么荣誉小区,怎么还有区长的事?
但首先,它往后点点波浪卷:“老虎牌钳子是真的吗?”
波浪卷听到自己肩膀处的纸板被剪刀戳破了一个洞,就这么简单戳了戳,这可是宝莱比划了好久都没弄皱的纸板啊!
她畏惧地晃了晃身子,想借此机会离女人远些,身体却下意识更加接近女人:“是、是的。”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宝莱,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欺骗自己的痕迹。但没有,宝莱是如此确信自己的保险计划能够成功,甚至能一路走到区长面前。
既然这样,女人嘴角微微勾起,手中剪刀再次转向宝莱:“把方案给我吧,我会好好考虑的。”
宝莱忙不迭将笔记本递了过去,随即老实坐回小板凳,殷切地看着女人。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在说:爱听八卦,再来点!
女人很少很少感受过这样热切又崇拜的目光,它很少出门,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那些纸板收藏。原以为那些收藏才是自己最好的伙伴,现在看来还是缺少些活力……
决定了!做纸板前要先把她的眼睛留下!
想到自己的纸板伙伴会收获一双活力四射、永远注视自己的眼睛,女人又笑了起来,它坐回椅子,将大剪刀和笔记本放在脚边。
女人看到波浪卷的眼睛时还犹豫了一下,但觉得波浪卷虽然崇拜,但它看到依然有恐惧隐藏在眼底,不好看。
它继续先前的八卦,有波浪卷做捧哏,心情好极了,好到放任自己的身体搭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点头或者回答,这种感觉有点像在晒太阳——它好久没晒太阳了。
波浪卷尚且不清楚为什么女人没有对她俩动手,但宝莱已经猜到几分。光从女人能如此详细说各个业主的好坏中就可以看出,它压根就没想让两人回去。
宝莱的目光在女人脚边的那把大剪刀上游移。她的剪刀给了长发女,现在面前就有一把新剪刀,这不是天注定还是什么?
正想着,女人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神秘的笑容。
宝莱脑中警铃大响,意识到不对却没来得及躲开。只见女人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像是传递了什么信号,让她的脑袋如浆糊一般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下一秒,宝莱清醒过来。
看见女人自得的笑容,宝莱微不可察地皱眉,细细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真正被诅咒后,宝莱能敏锐地感受到即将被纸化的身体的异样,她的右手指尖正逐渐失去温度,并以比波浪卷快许多倍的速度向手臂蔓延。
可她思维清晰、精神健康,不像是被诅咒的样子——据宝莱观察,波浪卷对女人表现出一种莫名的亲近,而她没有。
宝莱下意识左右看,听到自己硬纸板头发转动时的破风声,看到女人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她都没搭理。
右手正慢慢失去知觉,宝莱意识到自己的焦灼来自右手。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而在诡异身边更是加重了这种不舒服。
忽然,宝莱眼神一顿,注意到了先前从未见过的细节。
女人身边有几道光影的褶皱,层层叠叠地垂挂在突起的一角,那是它从中拿出大剪刀的地方。
而由此再往外看,原先空无一物的环境中隐约出现一些或方或长的轮廓,很淡很小,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视……就像是有块白布将整个起居室挡了起来。
女人和波浪卷相谈甚欢,波浪卷甚至提到了自己上班时听到的八卦,极大满足了女人的好奇心。只是波浪卷是人,说得太久也觉得口干舌燥,女人休息够了便提出倒杯茶慢慢聊,走时还把大剪刀带上了。
趁此机会,宝莱指着突起的角,低声问波浪卷:“你看到那个角了吗?”
波浪卷茫然回答:“看到了,怎么了?”
宝莱:“你进门就看到了吗?”她是在被女人诅咒后才发现的,以此推断波浪卷早在进门前就可以看到这些轮廓。
果不其然,波浪卷点头,并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反而还低声劝宝莱:“我们□□,不要对业主的秘密有太大的好奇。”
宝莱哂笑:“那你身上的诅咒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管了?”
闻言,波浪卷面露挣扎,只剩下面部还如常人的她如梦初醒般,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要管、要管的,还是偷偷掀开了看看吧,不然怎么为业主服务呢?”
余光瞥见女人端着茶水走过来,宝莱“唰”的坐回原位。既然答应了波浪卷要救她,那多少也得做些什么,至少别让她真成纸板了。
看着自己右臂都已经扁平化,纸板与身体连接处呈现出一条流畅的弧线,宝莱叹了口气,她已经找到了白色空间的破绽,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拿到房产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