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精神病院因为原址环境改造的原因,搬迁去了更大的地方,同样在市郊区,但依山傍水且离市区近了许多,的确算是一件好事。
沈净因为在外地出差的原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经手这些采访,等到他回来时,站在精神病院的原址前,突然莫名生出一种人去楼空的悲凉感。
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只是第二天上司就打来电话,要求他重新接手采访精神病人的工作。
在外地长时间出差的感觉并不好受,曾经熟悉的任务安排下来,这让沈净觉得安心。
“我也算小半个老手了。”沈净看着车上的导航,医院离自己越来越近,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绿灯,恍惚间有种正在前往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其实大家都是人,血肉之躯,唯一不同的就是精神,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这一次要接触的病人,是一位女性,据主治医师所说,她的性格很温和,温和到从来没有上过束缚带之类,只是有一点——
“跟她说话的时候,你要小心一点。”主治医师抱着保温杯浅抿一口,眼睛自下往上看着沈净,透着狐疑的光。
沈净早就习惯的这样的眼神,只是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一个记录者。”
主治医师这才起身将沈净带出办公室,送到病房门前时,迟疑半响,仍然再次嘱咐道:“这个病人不太一样,在她还是个健康人时,她是一名大学老师。”
说到这里,门被打开了一条狭小的缝,光线裹挟着细微的尘埃涌进暗淡的病房,又被沈净的影子分割破碎。
主治医师离开了,只剩下沈净一个人。
“进来吧。”病房里传来非常温和却又坚定的声音,很符合医生的描述。
沈净下意识指了下自己,这才想起里面的病人看不见,于是轻轻推开门,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人不再答话,等到沈净接着窗外的灯光在病床前站定,才发现一旁正端端正正地放置着一把椅子,他坐了上去,皮革还是温热的。
有人已经来看过这位老师了。
沈净清了清嗓子,向往常无数次一样念起开场白:“你好,我叫沈净。”
“白语,”那女子笑了起来,“喝杯茶吧沈先生,不用这么拘束,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和你们住的地方不太相同而已。”
随即灯光亮起,沈净被刺得晃了下眼睛,再定睛时,白语仍然微笑着,面色波澜不惊。
一旁的床头柜上甚至真的放着茶台,白语为沈净盛了一杯茶,解释道:“这是我的私人病房,有茶台是医生允许的,因为我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自然是指她不会在发病时乱打乱砸,不得不说,沈净采访过这么多精神病患者,看起来像正常人的不在少数,但这位白语,应该算是情绪最稳定的一位。
白语道:“刚才我听见医生跟你介绍我了,我是一名大学老师,在我还没有搬来这里住之前,本来还有不久就要评职称了,可惜。”
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感到可惜的情感流露,沈净把茶放在一边,同时打开录音笔,说道:“白小姐,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话刚出口,沈净就意识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能来这里的还能是因为什么?
白语还是那样微笑着,平和道:“沈先生,你做过梦吗?”
沈净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回答:“做过梦。”
“在梦里,你能看清那些人的脸吗?”
“不能。”
“原来如此,看来你也一样。”
沈净显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白语似乎并不打算讲哑谜,沈净刚要开口询问,她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曾经很喜欢做梦,不论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做梦对于我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精神解脱。”
沈净捕捉到了重点:“精神解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
“也许吧,但是我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白语喝了口茶,“周围的人都说我需要休息,但做那些事是我的本能,我并不觉得累。”
新病院周围因为风景好的原因,有时会有来往的私家车经过,此时车流灯光倒映在斜开的窗玻璃上,又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沈净晃了下神:“人们都说,梦常常是潜意识的反映。”
白语笑了起来:“是的,是的,你说得没错,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要说的故事不是这个。”
沈净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白语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白语的眼神开始不集中,微微向上瞟——这是一个人在回忆和思考的迹象:“我记得,大概是一年之前,我开始频繁地做一个梦,梦里好像只有我,但又好像有很多人。”
“即使我是大学老师,经常开设讲座和课程,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他们层层叠叠把我包裹住,但又不在乎我,自己在做自己的事。”
沈净举手打断了她:“那些人的脸,你能看清吗?”
白语却沉默了下来。
“......不,我不能”她的模样好像在回忆一个老朋友,“但那个世界和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人们都在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做梦的次数多了,我就开始慢慢学会融入他们,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能和我的同事喝咖啡了。”
看着沈净迟疑的目光,白语笑道:“当然是梦里的同事,不过有些事可以不必分得这么清楚。”
“你是想说庄周梦蝶吗?”
“这个解释比较粗暴,但确实很好理解。”
“抱歉,我刚才打断你了,请继续。”
白语摩挲着茶杯,仿佛又沉浸在了那场梦境之中:“喝咖啡的时候,我努力想看清同事的脸,但无论如何都看不见正面,这个时候,我的同事说了一句话。”
“他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然后他转了过来,”白语又喝了口茶,“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她的眼底不同刚才,这时已然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我看见,那个同事,长着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当时吓坏了,立刻就想要逃跑,但梦境嘛,不是我可以随意操控的,同事拉着我紧紧不松手,周围越来越吵,我以为我就要死在那儿了。”
“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当场崩溃吧。”沈净忍不住评价出声。
“谁不是呢?更可怕的是,在他转过来之后没多久,所有人都转了过来,全都长着我的脸,感觉就好像是全世界的人都挤在了那个咖啡馆。”
听到这里,沈净隐隐有些预感,白语马上就要说到关键的部分了。
果然,白语的神色又再次沉静了下来,语气亦然。
“他们都在我耳边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场梦醒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梦里那些人常常来找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清楚了一些真相。”
沈净看着她,沉默不语。
白语说:“我就是世界。”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我。”
见沈净不再说话,白语又笑了起来:“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沈净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才觉得住哪里都没差,因为大家都一样。”
“对,”白语看着沈净放着没喝的那杯茶,“你也可以认为,我就是你,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学历,地位,金钱,荣誉,只不过是在发病时得到的奖励而已——”
“你的茶凉了。”
..
沈净出了病房门口,仍然有些恍惚,不过大概是因为那病房里空气不太流通的原因。
主治医师还在值班室,见沈净推开门,他问道:“我没说错吧?”
沈净坐在椅子上歇了口气:“她的故事很精彩。”
“故事?”主治医师直起身子,“她跟你讲病情的时候,说的是‘故事’?”
沈净点点头。
保温杯里腾出层层热气,主治医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沈净离开,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他不知道吗?
他又想起了那句话。
“我即是世界。”
最近作息时间比较乱,昨晚熬了个大夜把天帝写了(当然不止是写文的事),到了天亮之后觉得这样的精神状态放着不用有点可惜,所以终于来更新精神病院,随机掉落一些小短篇,纯粹是没有逻辑经不起仔细推敲的文字,祝各位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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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个记录 精神病院的伪装形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