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没死,你这样演给谁看?”白发少年从李子川手里抢过筷子,“见你们这种要死要活的人就烦,要不是沈阿姨说想包吃包住就得看好你,我直接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李子川忽略这话语里的恶意,抓住了关键:“没死?”
“可刚才那位说……”
“沈阿姨只说爆炸了,没说她死了。”
“但……”
“爆炸了就一定会死吗?”少年不屑地看了一眼李子川床头的东西,抓起一半苹果啃了一口,“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爱上的。”
“我……”
“没有爱?行行行,我知道了。”
李子川大伤初愈,被白发少年怼得每次只能往外说一两个字。
“你们当时的故事我都听唐糖讲腻了,还说没有……”少年嘀嘀咕咕。“连那些混球都知道抓你当人质。”
“我不是人质。”李子川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略微动了动,胸口便传来无比尖锐的刺痛,“抓我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好啊,那你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你先说你知道的。”李子川声音淡淡,语气却不留任何协商的余地。
少年看着李子川冷峻的眉眼,不耐烦地抱起双臂,转了转脖子,“跟她当时一个死样子。”
“说吧,我在听。”
*
月光洒在希望医院的长廊上,洁白如洗。
白英哲迈着轻快的步伐,跳跃在医院长廊上。他很喜欢这个时候,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休息了,没有人管他,仿佛天地都是属于他一个人。
白天的实验测试早已结束,没有任何例外,他依然是同龄的孩子们排名第一的那个。
可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上代表受到惩罚的黄色手环时,心头忽然很不是滋味。
人们总是不允许天才露出叛逆的一面。
“啦啦啦……祝你快乐……”他一点也不快乐。
今天和往常的胜利不一样,在他打倒最后一个孩子时,那张愤怒的小脸仰起来,冲他喊到。“你才不是最厉害的!你会被他们藏起来的怪物打败,在他面前你根本不堪一击!”
“你说什么?!”白英哲狠狠地打了他几拳,直到护士把两人拉开。
“1180号!”护士惊叫道,就好像白英哲是杀人喋血的恶魔。
那个和他对打的孩子满脸是血,牙齿掉了几颗,被护士们簇拥着抬下去了。
他们看上去并不在乎那个孩子的伤势,只是对白英哲表示愤怒,像是他打坏了他们什么珍贵的东西。
白英哲不在乎这些细节——本来就应该这样,弱者是得不到关心的。
今天只是个意外,明天护士姐姐一定会重新夸奖他的吧?想到唾手可得的小红花,白英哲喜滋滋地笑了。
他飞跑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上,窗外有其他人看不见的巨龙,作为他的宠物,跟他一起跑。
忽然那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低吼声。
白英哲揉了揉眼睛,把脸贴上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外面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那只巨龙伙伴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他听错了?
那是什么动静?
会不会护士们真的藏有一个很厉害的怪物?
那他呢?被怪物打败的那天,也会像今天的那个孩子一样,被护士们满脸嫌弃的拖走吗?
白英哲寻着声音的源头,小心翼翼的走向那道被紧锁的门。
他曾经好奇的向里张望过很多次,什么也没有看见,反而被护士抓个正着,被带到地下室关禁闭。
可今天,在让人心头发慌的跌吟声中,他注意到那道门透出一道缝隙。
像是受到某种奇怪的吸引力,白英哲凑了上去,看到了成为他一生噩梦的画面。
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女,被绑在实验室中间,裸露的手脚上全是很长很深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还在汩汩向外流血。
那些伤口上很多只眼睛,一起注视着门外的白英哲。
“看到你了。”伤口七嘴八舌地说。
“你还好吗?”白英哲有些迟疑的问女孩。
女孩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反而那些伤口放肆的笑开。
“看到你了。”他们一起说。
白英哲这才意识到画面的诡异之处,瞬间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如此真切的恐惧。
白英哲尽量控制着身体的颤抖,迅速爬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跑。
“看到你了”。“别跑啊。”“你为什么要跑?”
“你逃不掉的。”
“救我!救我!”白英哲高声呼喊着。可值班室里的护士像是睡死过去,没有丝毫反应。
第二天太阳升起,一切如常。
白英哲走到孩子们中间,收敛了许多。
他不敢和人提起晚上的所见所闻,也不敢再做出任何违反医院规则的事情——要是再被关进地下室,他会被不断回想起的恐怖画面折磨到崩溃。
他变得安分,其他孩子的反抗情绪却与日俱增。
“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去玩?”
“我也想要小红花!”
“他们打了薇薇安!他们打了薇薇安!”
一切的导火线便是那个叫薇薇安的女孩。棕色的头发,混血儿的精致长相,很受其他孩子欢迎,护士却不分青红皂白要把她带走。
“你们放开薇薇安!”
“不知感激的小畜生!闭上你们的臭嘴,”护士怒斥,拖着放声哭泣的小女孩往外,“这一轮只有你的体检结果合格,参与这项伟大的实验是你的荣幸!”
护士走后,活动室里哭声一片。有的因为害怕,有的则因为喜欢的人可能回不来了。年龄大些的孩子则似乎已经麻木,面无表情地坐下,咀嚼难吃至极、其中埋了药片的甜品。
白英哲攥紧拳头站了半天,最终颓然地坐回角落。
就在这时,他听见梦魇般的声音。
“为什么不反抗呢?”
白英哲转过身,看见头发蓬乱的高个子女孩,和他在走廊尽头见到的是同一人。
那时看见的那么多那么重的伤口,居然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再回过神来,女孩已然成为这群小怪物们的首领。
她说,她姓赵,他们可以叫她赵老大。
她还说,她要带他们逃离那个鬼地方,然后和他们一起住到一个阳光明媚、每天有吃不完奶油饼干的大房子里。
白英哲不信,和赵安夏打了一架,被打得服服帖帖,被迫成了她的跟班。
*
“她在最后一刻背叛了我们。”白英哲把这些回忆删删减减,又加了些夸张手法润色后告知给李子川。
“背叛?”
“没有大房子。”白英哲说,“她让我们逃走,她却好像忽然觉得无聊,一个人回去了。后来医生抓住了我们,只有她一个人因为‘自首’,受到最轻的惩罚。”
“然后呢?”
“我们靠自己的本事逃出来了,”白英哲讲到这,脸上划过一丝得意,“老天有眼,那天希望医院起了场大火,帮了大忙。”
“那个女孩真的是安夏?”李子川问。
“不然呢?”白英哲没好气地道。
李子川垂眸,若有所思。
“那家医院遭天谴了,过了五年,又被烧了一次。”
“我知道这个。”李子川说。
他知道白英哲提到的医院,那里恰是他和赵安夏初见的地方。
希望医院第一次火灾和患者失踪事件发生在他入院的五年之前。
那时李子川正在毕业实习的阶段,迫于父母的压力和安排,实习地点由发动机装配线转到一家医院,辅助治疗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赵安夏。
但和白英哲说的不同,他印象中的赵安夏不是阴森可怖的怪物,而是一个瘦小的普通女孩,塌鼻梁,眼睛很大,开朗得像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哭。档案上写着十九岁,看上去却好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而白英哲所说的第二次大火,李子川正是亲历者。
事实上,希望医院改了名字迁移地址,又赢来第三次火灾。
换了别人,在知道内情的时候恐怕会不免发笑,李子川只是淡淡吸了口气。
他们在大风车医院重逢时,赵安夏憔悴了很多,但脸上还依稀看得出曾经的神采。
赵安夏好像变了不少,又好像没变,否则他也不会多年后会再次体验如此相似的火场求生。
这些年发生过什么?赵安夏为什么会完全不记得他?
赵安夏告诉他的关于时光机的一切都是真的,可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不是妄想症,是她真的来自于百年后?不是常人的成长,而是活了百年以上未见衰老?
李子川不了解的地方太多太多,一时理不清楚。回忆种种,他目前唯一确定的事情是懊恼自己的愚蠢——大风车医院的股东和医生们说赵翠花得了妄想症,他便短暂地相信了,甚至没有求证。
他相信了那些整整齐齐的转院病历资料和脑电波检测结果,他轻而易举地被那些戴面具的人欺骗了。
他爱她?不,他只是在乎而已。他恨她,在发觉赵安夏不记得他却仍旧满嘴跑火车时,更是恨得要命。
所以他第一天故意夸大了她的病情想吓唬她,万幸,仅仅是第一天而已,他没有做出更愚蠢的事情。
他其实已经做得足够了,不自觉地同意她的请求,顶着刘医生的压力放她到重症病房外的地方活动;不明就里但因为镇定类药物副作用大,逐渐为她减少……
他那时不知道刘医生的阴谋,他只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普通研究员而已,他尽力了——这算好吗?这些真的够吗?他为什么在赵安夏提出用时光机的结构图纸作交换时松了一口气?非要找到台阶才肯伸出援手?
天,他为什么没有相信她?为什么没有直接帮她?
李子川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呼吸开始急促。
“别装深情了,”白英哲讥讽道,“真的那么在乎她,怎么可能在医院的时候任由那些人把她逼到崩溃?”
“你怎么知……”
“我当然知道,”白英哲再次打断李子川,“我是希望医院仅剩的患者之一,沈阿姨需要我提供的信息,刘秃头一样需要,我什么都知道,我在哪边都畅通无阻,哈哈哈——羡慕吗?嫉妒吗?要不要再来比比看她会先想起你还是我?”
李子川吸了口气,忍着伤口的刺痛问:“关于百年后呢?你知道多少?”
白英哲收起笑容,异样地打量着李子川,眉头一蹙:“什么百年后?”
李子川道:“就是……你知道安夏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
“我们和她有仇,不关心这些,”白英哲很快地说,“医院起火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呢,哈哈哈……”
“那你怎么清楚她现在还活着?”
“身上的伤疤都会说话的怪物,不可能轻易没命,”白英哲起身,边伸懒腰边打了个哈欠,“现在我要离开一阵,很快回来,建议你不要和沈阿姨打小报告。”
“你要去哪里?”
“当然去找她啊,”白英哲两手交叠在脑后,一步步退向窗边,“我说了我和她有仇,怎么可能错过她崩溃的精彩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