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警察死了。异客组的同伴也死了。
是不留情面的无差别攻击。
在张牙舞爪的怪物面前,人类显得那样弱小。
赵安夏望着那怪物的脊椎,心脏快要跳出来。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怪物总是弓着身子,会不会他的弱点就是正面的喉咙一带?
但在怪物目前的姿势下,如果不能靠近,就没办法攻击到那个地方。
乐正旻现在无暇顾及她,作为一个入组好几星期的成员,她应该有独立行动的能力。
赵安夏点了点头,试图从昔日的幻觉当中汲取能量。
“我很厉害……”赵安夏从后腰掏出短刀,喃喃道,“我是金牌专员……这点难度的任务根本不足挂齿……嘻嘻……”
“赵安夏,你干什么?!”乐正旻刚侧过身,就看见像箭一样嗖地穿窜出去的身影。
怪物似乎同样被赵安夏的举动惊到,有些卡顿地一节一节抬起头。
“你好啊,章鱼先生。”
怪物的触手好像不止八根,叫章鱼不太严谨,但赵安夏现在没有心思为他取别的绰号。
只有一次机会,不能失败。
保险起见,赵安夏另一手放在腰后别着的炸弹保险栓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精神病换怪物一命,不亏。
在面临死亡的危机关头,赵安夏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
真好。就算一切逐渐崩溃了,同伴也依旧是同伴。
会有人祭奠她吗?
很多年之后,会有人还记得她吗?
赵安夏的刀和怪物的触手几乎同时朝着对方刺去,她甚至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
哎呀,无所谓吧,在悲春伤秋些什么?
赵安夏在幻觉里被昔日的好友攻击时就已经死了。能遇到异客组这些人,度过一些快乐的时光已经是多余的馈赠。
乐正旻失色地叫喊着让她回去,赵安夏好像听不见。
“住手!”
赵安夏的动作没有停顿,反倒是那怪物愣住了。
这下稳赢。赵安夏展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大腿处传来剧痛。
子弹来自货车的方向。
该死。
赵安夏愤愤地朝那边往了一眼,再次举起短刀。
因为拿发暗枪,短短三秒钟内,局面已经完全逆转了。
背后长触手的怪物可以轻而易举地扼住赵安夏的喉咙,或是用别的方式制她于死地。
赵安夏以为这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峙,抬起头,却发现那怪物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那声“住手”当中。
顺着怪物的视线,赵安夏看见急喘吁吁赶来的沈柏溪,和她身边自己曾见过的白发少年。
沈柏溪好像知道了更多东西,看向赵安夏的眼神很奇怪,不像之前那样带着前辈对后辈的温柔,而是充满同情和悲伤。白发少年则咧开嘴笑,轻松得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赵安夏的心凉了半截。
沈柏溪在同情什么?除了赵安夏的确患有严重的妄想症之外,只可能她得了另一种绝症。
“组长,没关系的。我已经完全可以接受现实了。”赵安夏用低得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说。
“住手。”沈柏溪朝赵安夏伸出手,“过来。”
“组长,我……”
赵安夏还没来得及动弹,怪物收起所有触手,像听到主人呼唤的宠物一样冲了过去,快到赵安夏眼前只是闪过一团模糊的黑影。
怪物穿着黑色宽大的T恤,后背的布料有个大洞,此刻呈现出布满疤痕的人类皮肤。
沈柏溪是在叫它?
沈柏溪认识它?
赵安夏一手撑着受伤的腿站起身,异客组其他成员们的枪就开始朝着怪物密集射击。
“组长,退后!”
“头儿,小心!”
史蒂芬挡在沈柏溪和怪物中间。
怪物再次愣住,接着仰头发出尖锐和嘶哑交替的叫声,像一只被活生生扯下翅膀的鸟,愤怒无比。
沈柏溪没有制止成员们的攻击,而是直直地看着怪物挣扎。后者不解地望向她,似乎在询问什么,身形随着周围黑雾的扩散越变越高大。
在手指粗细的微型触手刺破怪物手臂的皮肤时,沈柏溪终于抬手,让成员们停止射击。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她一步一步走向怪物,精巧的高跟鞋踩在血水和泥污当中。
“好久不见了。”沈柏溪柔声道。
“呜呜……”怪物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人类语言的音节。
“头儿……”史蒂夫想上前,被白发少年拦住了。
沈柏溪仰视着怪物,脸上笑容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好像时间被按下停止键,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呜呜……”
“我没有想你。”沈柏溪道,“我每日每夜,都在盼着你死。”
她话音落时,怪物的脸也开始扭曲了,只剩下一只眼睛保留人类时候的模样。
“组长,快回来!它快要彻底失控了!”
“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变成了这个让人失望的样子?”沈柏溪嘲讽地道,眼眸中却是含着泪水,“想打一架吗?要像杀了那些人一样杀了我吗?”
“我可能会输,但人类不会。最终赢得这场游戏的只可能是人类,而不是你们这些丧失人性的混账!”
“呜呜……白……呜……白……”那个怪物听到沈柏溪的斥责,似乎很着急,张着嘴呜呜啊啊的,却仍旧说不出完整的字眼。
它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似乎想减缓自己变成非人的进度。
“我……呜呜……白……”
*
在沈柏溪看来,她和林浩的故事有些无趣。
某个艳阳高照的天里,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了干净爽朗的少年。两人羞赧地拉扯了几天,最终开始交往,手牵着手并肩走过了很多年。一起毕业,一起进入同一家企业工作。
她喜欢抱着林浩,像陷在一团温和寡言的棉花里,偶尔耍些小脾气,再获得恋人的无限包容,和许多身处在亲密关系中的女孩一样幸福。
“你这样会被欺负的,像个包子一样,遇到什么事都不知道反击。”沈柏溪道。
林浩则揉了揉沈柏溪的头发,笑说:“除了你,还有谁能欺负我啊?”
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傍晚。恰好遇到两人都不用加班的时候。林浩神秘兮兮地约沈柏溪晚上在公园的草坪见面。
沈柏溪欣然同意,带着几分年轻女孩的羞涩,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打扮。
可她等来的不是林浩,而是一个长相酷似林浩的怪物。怪物有着和林浩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声音,甚至一样的记忆。就连沈柏溪也差点没能认出来。
她最后是怎样得知那是怪物的呢?哦,想起来了。怪物假惺惺地挣扎着,最终用尖利的爪牙划伤了沈柏溪的脖子。
“你感染了‘达纳特斯’?”那时的沈柏溪很天真,以为就算恋人变成了怪物,只要有爱,也足够跨越所有的困难。
研究所对于达纳特斯的研究已经有所进展,她相信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就像不小心感冒了咳嗽发烧一样。
但林浩逃了。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留给沈柏溪,像被野兽追赶着,慌里慌张地消失在脖子往外渗血的沈柏溪面前。
就在三天后,沈柏溪的妹妹在异能者事故中丧生。沈柏溪和林浩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沈柏溪开始讨厌“异能者”这个称呼,像是在维持怪物的体面和尊严。那群恶心又嗜血的东西,凭什么?
*
古典乐进行到**前的一个小节。
刘医生轻快地站起身拍了拍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先生,您确定要这样放任‘它’不管吗?要是‘它’彻底失控,我们可能也会被牵连其中——根据上次的实验结果,‘它’的记忆力比我们想象得要好得多。”
“放心,解决‘它’的办法……在‘它’被制造出来之前就已经确定好了。”
“那另外那位呢?您就不怕她也……”
“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刘医生志在必得地笑了两声,“她会救他们的,她是个心软的疯子。”
另一半的护士长在确认货车司机对赵安夏开枪之后,也关闭通讯器走到监控画面这边,试探性地道:“您说这是一出很精彩的戏,可我只看到您精心培养的武器在正常地发挥用处,不知您方不方便讲讲背后的故事?”
“呵呵呵,就属你有眼力,”刘医生瞥了一眼寸头男,吹开茶杯当中的浮沫,“也好,距离**还有一阵,我先给你们讲讲。”
大风车医院的前身名为“希望医院”,由刘医生和现任的王院长共同创建,专程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同时进行和人体免疫方面的研究。
某天,研究所新加入了一对情侣,女孩的各项能力和身体素质明显强于男孩,于是刘医生按照惯例对女孩提出升职。
男孩不知从何处听说升职相关的谣言,一个人冒冒失失冲到院长办公室提了辞职。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被拒绝了。”刘医生看向监控屏幕里的怪物,像一个画家在看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但那个愣头青向我和院长提了一个让我们难以拒绝的请求。”
“什么?”
“只要为他的恋人注射解药放她离开,他将自愿代替他的恋人作为试验品,无年限,并且无须签署任何保障协议。”
“真是令人扼腕的爱情故事,”护士长说道,“您为什么笑得更开心了?”
刘医生笑着摇头道:“因为他来找我们的时候,‘达纳特斯’还没有被注入沈柏溪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