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地底两千米 第13章 执念

少年的双腿早已溶解，纠缠在一起，看不出原本模样。

由于脱离了模具，肌肉此时已经自行流淌成了诡异的麻花状，又被他一路爬行，零零落落掉下许多碎肉，看上去像一堆高温下融化的软红橡皮泥。

橡皮泥里，零零散散嵌了几块大小、深浅不一的坚硬宝石。

他身上除了自己流的血之外，还有溅在脸颈上的、属于别人的血迹。

在少年看到穿着北联风格时装的莫妮卡时，眼神怔忪一瞬，喃喃：

“阿尔法哥哥？”

他在叫出这个名字的一瞬，就两眼一翻，放心地晕了过去。

莫妮卡瞳孔骤缩，原本搭在毒药针剂上的手，迅速夹起另一支针筒。

她快步上前，蹲身，快狠准地在他心口扎了一记肾上腺素，又脱下外套裹住少年流血的双腿，遮掩痕迹，随即将他拦腰抱起。

入手时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颤。

少年的腿已经感受不到骨头了。

她在频道里喊了声拉尔，对方立即传给她一张带路线标识的虚拟地图，终端展开路线导航，地图的实时缩小版清晰地投影在她的虹膜上。

……嗯，还是网游版的。

能随玩家面向方向，实时旋转的小地图。

拉尔贴心地提示：

“你还可以选择镜像旋转和固定视角。”

莫妮卡咬着后槽牙：

“不用。”

在她浑身是血地踹开监控室大门的时候，林司青已经准备好了急救需要的万能血包和高弹绷带。

他在监控里见过，少年是如何在昂贵的古波斯地毯上，拖着形同累赘的双腿，一寸寸爬向杂物间的。

因此实际见到对方惨状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管是关于少年的伤势、手术的艰难程度、对方的存活概率——还是地上人类的丧心病狂。

现场查看之后，他微调了一下提前想好的手术方案，就立刻开始了抢救。

溶解掉的肌肉很难复原，镶嵌在肌肉里的宝石与血肉搅成一团，像寄生在体表的瘤子，一时也难以拔除。

他只能先止血。

莫妮卡喘着气将少年放下后，撑着膝盖缓了缓，抬头望向林司青：

“一定要救活他……至少要让他能开口说话。”

林司青有些讶异，以莫妮卡的性格，竟然会对任务对象之外的人命如此上心，但情况紧急，来不及多问，剪断绷带，贴着皮肉抚平，淡淡应了一句：

“尽力。”

拉尔靠着椅背，在光屏前监视着现场状况，低声提示秦为倾：

“C（commander，指挥官），刚刚黑进他们的员工终端，发现川上爱丽丝的节目提前了。”

秦为倾有些诧异，但她没有问为什么：

“我还有多少时间？”

“十分钟。”

他顿了顿，还是附加了自己的猜测：

“我看到川上命联系了工作人员，或许是他做出的调整。”

秦为倾颔首，看向舞台——

舞台已经通过机关下沉，与地面平齐。

演出告一段落，现在是宾客们的交谊舞时间。

灯光渐次昏暗，由无数块光屏做成的地板随之亮起，虚拟水波泛着微光，二百多双矜贵鞋底踩在上面，如履海面，荡开相互交融的涟漪。

拉薇儿·古斯塔夫有腿疾，无法跳开场舞，这是上流社会公认的事实。

一般，她会在舞会快结束的时候才露面。

顶替她的，是被她的盛名对比得黯然失色的妹妹，蔻德·古斯塔夫。

黑岛集团不受宠的小公主，身材娇小，面容与拉薇儿迥然相异，有着斯拉夫人种的影子，脸廓圆润柔和，一身中规中矩的男士黑色西服，袖口与领口露出的，却是惹眼的红色内衬。

她的舞伴正是褪去演出服的拉斐尔。

他裹着香槟色水钻修身晚礼服，舞者特有的柔韧修长的身体线条使得他穿女性礼服也毫无违和感，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中性美，一颦一笑都抓人眼球。

距离川上爱丽丝出场，还剩五分钟。

起爆物位置，不明。

秦为倾低头看向脚下的地面，用脚尖踩了踩，地板就像是有感应一般，轻易泛起波纹。

她压低声音：“T，之前拉斐尔表演的时候，覆盖全场的磁场，能再用一次吗？”

拉尔看了眼倒计时，右手一抹屏幕，将右下角的酒店管理员面板推了上来：

“一分钟。”

秦为倾原本站在舞池边缘，闻言，开始奋力向中央跑去。

蔻德和拉斐尔的开场舞很快结束，“俊男美女”们两两成对，在“水面”上共舞。

这其中，唯一没有舞伴的秦为倾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正穿梭在香气扑鼻的袖影中，秦为倾忽然迎面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不，不是她无意间撞上的，像是对方主动迎上来的。

她下意识要推开对方，含糊道了声歉，却被一只手揽住肩膀，堪堪避过了一对旋转的男女。

抬头，只见对方比她高出将近一个头，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布料中，头戴鸟嘴面具，将脸部遮得严严实实——这下还真分不清男女了。

不过从那优越的身高，不难猜到，这位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鸟嘴男人没有舞伴，望着扮着男装的秦为倾，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

“这位——先生，可否有幸请您共舞？”

咔哒。

一分钟到。

场馆陷入黑暗。

秦为倾一把推开鸟嘴人，凭着记忆向前奔去。

不用指挥官解释，拉尔就明白了秦为倾的思路。

炸弹被装在舞台下方，一旦爆炸，将会出现大量人员伤亡。

怎么办？

把“人员”提前送走。

“嗡”的一声，磁场全开，全场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都觉得大脑一震，通讯立刻中断。

舞台灯刹那间关闭。

紧接着，随着超低音频的嗡鸣声，舞台附近的电磁场陷入紊乱，不幸站在那里的宾客们头下脚上、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零零散散有项链、发饰、高跟鞋之类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下来。

“救命啊——！”

“安保！安保呢！”

尖叫声汇成一片，即使是老练的主持人，也没法解释这样的突发状况。

酒店二楼空间极其空旷高阔，从地板到悬吊水晶吊灯的穹顶足有十几米，宾客们已经被抛上了半空，无助悬浮着，如果不慎摔下，恐怕下半生只有坐轮椅或者装义肢两种选项。

——最坏的情况，是直接住进棺材。

通讯设备失灵，电磁紊乱。

目前市面上常用的炸弹，大都是可以远程控制的电子炸/弹。

无论内部构造是简易还是复杂，都会加装一个远程引爆程序。

特别是这种节目长短不明、有可能调换、暗杀目标又明确的场合，如果对方是瞄准了川上爱丽丝或者拉薇儿，就一定会将炸弹起爆的时间控制在自己手里，以求精准暗杀。

在紊乱的磁暴中，所有一切精密电子设备都会瘫痪，犯罪分子的引爆按钮也会暂时失灵，这就给秦为倾争取了时间。

失灵的东西也包括智脑控制的地板波纹，原本的感应按压装置受到干扰，海浪般的地板滋啦滋啦直响，报废成了雪花屏，整个黑暗的场馆里，就只有地板的雪花发出刺眼的光，映得没有飞上天、四散逃逸的宾客们如同在地面奔走的鬼影。

在一片片黑白相间、足以杀死密集恐惧症的雪花中，秦为倾精准地找到了一小块没有变成雪花的地板。

方才地板上全是宾客，这点小违和很难被发现，如今地面被强制清空，这一处依然泛着蓝光的地板就尤为显眼。

她将绑在大腿上的引爆炸弹专用电子雷/管拔出，触发后卯足力气，丢向那片地板。

雷/管安全性极高，磕碰和高温、电磁都不会导致爆炸，骨碌碌滚到那片地板上的同时，不早不晚，三秒延迟时间到。

雷/管“嘭！”地炸开，引爆了藏在地板下方的炸弹，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震痛，磅礴热浪铺天盖地，立刻触发了酒店的安全系统，顶部洒水器开始工作，整个酒店内部警铃大作。

浮在半空的宾客因为离得远，几乎没有被波及，也因为这“巧妙”的磁场暴走，炸弹爆炸范围内的所有宾客都上了天。

此次意外，没有任何人受伤。

数百道洒水装置同时放水，将所有宾客淋了个湿透。

暴走的磁场恢复平静，体验了一把空中飞人感觉的宾客们安稳着陆，缓缓落在了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废墟里。

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主持人在汗流浃背地呼叫控制台。

控制台的工作人员则在手忙脚乱地检查控制权。

他们这时才发现，管理后台被黑客入侵了。

秦为倾喘着粗气，趁没有人注意到她，迅速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用终端联络道：

“炸弹解除，舞会应该会终止，分头撤离——”

她话音未落，一道嘹亮的高音倏地蹿上背脊，令人头皮发麻。

刚刚亮起灯光、恢复通讯的场馆，刚刚还乱哄哄的，此时在这声足以震碎玻璃的高音中骤然安静下来。

秦为倾愕然回首，只见在恢复正常的控制台操控下，几束灯光悉数打在三楼轮椅上。

穿着欧洲王子服、戴着极乐鸟面具的人站了起来，正当宾客们惊疑于拉薇儿·古斯塔夫是不是偷偷去治了腿或是装了义肢时——

川上爱丽丝摘下面具，极乐鸟羽毛在空中打着旋，飘落三楼。

紧接着，是更为激昂的歌声，如同暴雨中的雷鸟引颈长鸣，席卷场馆——

所有听到她歌喉的人，都为她充满爆破力的音色震颤，浑身喷汗！

秦为倾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场馆刚爆炸过，犯罪分子可能还在现场。

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