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谈跟随侍者的指引,来到他应该来到的地方。他穿过一条雪白的、纵深的长廊,放眼望去没有终点。两边的墙上张贴着几张篇幅不大的标语,他凝神去看,一串标语映入眼帘——**不是罪恶。
其余的还有什么“解放**”“解放特殊性”之类的,他一晃而过,被标语旁朱红色的窗棱吸引了注意。说是窗棱,实则没有窗,又或许之前有,现在被锁上了。
侍者走在前方,她的脚后跟哒哒作响。季谈遵照她的脚步频率,悄无声息地跟在其后。长廊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不像是消毒剂,也不像是催情的药物。处在这个环境中,他的大脑就如同一个空空如也的白色禁闭室,使人摸不清物体的边缘。
他不明显的嗅闻动作被侍者留意到,她转过头:“怎么了?”
“有奇怪的味道。”他实话实说。
“是吗?”她耸了耸鼻翼,不置可否。
等他终于被带进一个房间,他才突然意识到长廊里奇特的味道是什么。那是一个空间被过度清洁留下的味道。别人或许无法感知到,其实极度的干净也会散发味道,也许是清扫的水渍残留的气息,也许是身边人毫无杂质的呼吸。
而当一个空间里出现了另一个人,那股干净的味道就隐藏起来。
季谈带上门,耳边是侍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桌上的人背对着他——居然有桌子,这是季谈的第一想法。夏寒所说的环境并不包括桌椅,在他冗杂的描述中,整间屋子似乎只有吊顶的灯,和一张床——背对他的人察觉到他的到来。
并没有多少花里胡哨,此人转过身来,和季谈对上视线。
这一对视,两人都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季谈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自来熟地坐在桌子的对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幸会。”
他自然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此人曾送给自己几个奇特口味的棒棒糖,尽管他没有吃,但对棒棒糖把夏寒辣得够呛这件事记得一清二楚。
短暂思考片刻,他对仍处于紧绷状态的匹配对象喊道:“……安昀?”
听到这个名字,安昀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此时他才从惊讶和疑惑中回过神。这时候季谈自我介绍了名字,并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你……挺习惯的啊。”等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安昀说道。
“见到是你,我就放松下来了。”季谈微笑,“很庆幸我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不是□□焚身到提出提前见面的Omega。他们本来很少提要求的,这很反常,不是吗?”
他将‘他们’和安昀分开来。
安昀皱眉:“我现在也是Omega。”
不知为何,他对季谈所说的那句话有些许不适。他强压住心中的怪异感,和季谈对上视线。
季谈在思索。“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他问。“我记得,上次见你时你还是Beta,对吧?我或许是看走眼了,但没关系……”
“是Beta。”安昀承认道。
“这说明,我的眼睛好歹有些作用。”季谈笑了笑,“那你愿意聊一聊,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我指的是两种性别。”
说罢,他望向房间的每个折角,眼神像一双灵巧的手抚摸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细心又毫不遮掩的态度,使得安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也许做错了选择,不应该选择自己最舒适的环境,因为与他太过契合的环境被闯入时,他会感到成倍的不安。
不愿意再被审视,于是他说:“没有监控。”在季谈将目光投到墙壁时,他又补上一句:“隔音很好。”
季谈的眼神变得奇怪:“嗯……好贴心啊。”
这个‘贴心’不知道指的是安昀选择的贴心,还是夸赞他很懂自己的目的。这时,安昀忍无可忍地站起身,语气尽量平静道:“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出去。”
他看到季谈愣住,心中的焦虑和烦闷反而消散了大半。
“真好啊,现在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自嘲道,“看你的样子不像处于发/情期,你也能看出我的状态吧?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同意提前见面。发/情期没有Omega抚慰,难受的肯定是你才对。”
他这话说得没错,医院对匹配成功的Alpha不再提供抑制剂。季谈接受提前见面,真到发情期的时候再申请,极有可能会被当做挑事被帮扶中心拒绝掉。
但他没想到的是,季谈申请的时间就已经是提前过的了。
两个人都不希望真的在自己的发情期,会见自己的匹配对象。
“总之,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想聊天。”安昀半眯起眼睛,似乎是拒绝沟通。他的长相季谈还记得,现在看来也还是那副模样,但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怎么说呢,现在像只小刺猬。
季谈当然没有依言离开。事实上两人都清楚,必须在这个房间待够一定时间。如果安昀所说属实,这间屋子没有监控隔音也很好——季谈不太信任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帝国有什么新技术,信息差不只是不同性别间的,作为Alpha的季谈也受到影响——那他们可以安心地什么都不做。
但季谈来此地并不是呆坐的。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来和Omega上/床的。这个世界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逻辑,他不确定真遇上自己身体的‘真命天O’,处于发情期时的自己是否可控。
说到底,这具身体也不是原装的,出现什么问题也没有售后,怪让人担心。
但是他也没想到,匹配对象居然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只不过这个人此刻不说话,也不看他,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昀,安昀?”季谈试图争取,“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是穿过很长的隧洞吗?一般情况下,要在这里待上多久?要过夜的话怎么睡觉呢?我没有看到餐车之类的东西……这里应该提供食物的吧?应该不限量吧……”
安昀撑着下巴,漠不关心地啃指甲。
季谈追问道:“为什么不想聊天?”
“……”
“这么不想见到我啊。”
“不是……”安昀终于开口道,“你在我面前,我有危机感。”他抬眼望了眼季谈。“你不是想知道Beta和Omega的区别?就是这样。”
这话季谈并没有听懂。安昀继续缓缓解释,当他是Beta的时候,季谈Alpha的身份只是性别之一,而现在他是Omega,此时与他相匹配的Alpha,于他而言就不再是一个性别符号。
虽然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都没有发生,但两人间的联系却通过性别凭空出现。
“我觉得,我是只待宰的兔子。”他说。
季谈双手交叉,耐心询问:“那怎么做,能让你平静下来?”
安昀看他一眼,不确定地说:“先离我远点。”季谈依言挪到角落,盘腿而坐。
“然后呢?”
“不要看我……我的意思是,不要注意到我,把我当空气好吗?我对你无关紧要,你对我也是,然后,不要说话,我们都不要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
话音未落,季谈噌地站起,朝他的方向逼近。安昀懵逼地看着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能不说话。”季谈表情严肃起来。“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我来这里就没有意义。”
“好吧。”安昀慢吞吞抠指甲,退让了。“其实我已经试图接受了。那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季谈依旧坐在他的对面。
现在,安昀的态度顿时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状态是饱满自然的,看谁都会自带三分含情脉脉。
季谈向他道谢,客套自己很喜欢之前他送的棒棒糖。安昀解释道那不是吃的,而是一种可以模拟信息素的模拟腺体,主要用作磨牙和过瘾。
“过什么瘾?”
“你懂的。齿间总会有想啃东西的**。经常性地想舔什么,想把什么咬烂。” 安昀抬手,掩饰似的摸了摸耳垂。
这幅光明正大讲出难以启齿事情的做派,总让季谈感到熟悉。
他回答:“不是很懂,一般情况下我都没有这种**。”除非精神恍惚。
“是吗?”安昀有些懊恼,“我以为这是共性,原来只是我的个例吗?大意了,我不该这么不严谨,原来我居然是个性/欲旺盛的Omega,有点难以接受呢……”
看话题不太对劲,季谈连忙打断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说不定我这种情况才是个例。”
实际上他是个例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的灵魂和身体并不完全兼容,所以有点bug也在情理之中。
安昀眨了眨眼。
“因为我很容易口干舌燥,牙齿总痒痒,这不算证据吗?或许不算,那么另一个简单的判断方式——我在你面前你会想咬我腺体吗?会想做些不可描述的事吗?你不会,我看出来了。但是我会。如果我们都想就不必纠结,但我看出你不想,这才是问题所在。”
季谈被这一顿直球搞得发懵。他虽然迟钝但不傻,自然知道安昀意有所指。
和他提前会面的目的不同。安昀只希望自己起码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但他选择提前,则是规避发情期对自己的影响。
他根本没有预想过那档子事。因为他毫无经验,暂时也没兴趣。
本来已经做好把人敲晕独自探索的准备,没成想匹配对象是认识的人。
为了不被怀疑,他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做不成,自然憋屈。
他哑巴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发情期不是还没到?”
安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在疑惑自己发什么春,是不是闲得慌。
心态是比出来的,和百般不情愿的季谈相比,安昀自己的那点儿小情绪反而消失不见。相比起来,他坦荡多了。
而且或许是知晓季谈不会真对自己做什么,安全感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头,话语间更是百无禁忌起来。
“我来这里,可不是盖着铺盖纯聊天的。”他琥珀色的眼珠直勾勾看过来,一如初见。
“你这般散漫,可是对不起我这些天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