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逻辑决定选择。而行为逻辑的产生被数不清的因素影响。季谈可以想到很多因素,比如环境,人际关系,甚至心情。
根据当时的心情决定做某事,总是会显得格外冲动,并且容易后悔。
但不做更后悔。
季谈在纸上写下这样一长串奇怪的文字。他不知道这些文字有着怎样的官方称谓,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学到的。
他只知道,他能够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其他人却不能。
天然的加密手段。
但是无用。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写完后销毁,或者直接凭空想象,这样做甚至没有被解密的风险。而这才是一个谨慎的行为。
但他还是选择写下来,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莫名其妙的东西。这足以说明他不够谨慎,起码不愿那么谨慎,甚至有些不怀好意、沾沾自喜。
这让他对自己感到安心。
‘我需要知道目的。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他心想。
尽管对目的早有猜测,但他不确定那是否正确。或者说,他想要否定那个可能性——一旦事实成立,他就会不可抑制地去完成它,然后离开这个世界一走了之。
那时候的自己不再冲动,也不再品尝后悔的滋味。他会像冬衣翻新,把里面不再适用的棉花芯子掏出来,再塞入新的补充。
他不会完全变了个人,只会变成新旧混合体,并且适用性更强的新棉絮往往占领上风。
似乎没什么不好。
但可惜的是,他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不希望任何改变。
“唉——”他往后倒,心情颓丧。
这是机会,他对自己说。
他可以通过遗忘来维持原本的自己,和那个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的人格维持微妙的平衡。他并非人格分裂,只是记忆储存着因果逻辑,一旦想起来,就会像岩浆一样颠覆他过往的三观和性格,存在感强烈到能主导他的思想。
记忆是灵魂的碎片——他已经记不起是谁说的了。
还是那句话,他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或许记忆完整的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但管他呢!
“不想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大不了永远完成不了任务,待在这个世界直到死亡。反正也不过几十年,等着他慢慢老死……哎,我可不是盼着他死啊。等等……西糖似乎说过,任务成功后会获得巨额报酬。可真难办……不过话说回来,祂付得起吗?”
屋里没人。甚至黎昼都不在。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黎泛开始给黎昼物色老师。在此之前,对黎昼的教导任务一直都在他肩上,而现在,他决定让别人来赚这个钱。
他效率极高,很快,黎昼就被带到一个老师跟前。
老师是个年轻的、不苟言笑的女性Alpha,黎泛很欣赏她,因为现在的年轻Alpha能有真才实学,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至少证明,这位老师是个自律的人。自律的人总是从一而终。
两人有些私交。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季谈判定老师是黎泛的客户之一,并且是个极其难缠、要求甚多的客户。她询问了一箩筐关于所订货物的进展,末了,提醒黎泛注意交货日期。
“三次,这已经是你三次提醒我了。”黎泛憋了一肚子火,“我什么时候拖延过呢?”
“可是,黎先生,你也没有提前过。”
黎泛挑眉笑了笑:“那是另外的价钱。”
接着,黎泛作为付钱的那方,拜托老师好好教导黎昼。老师低头询问黎昼想学什么,黎昼躲到季谈翘起的二郎腿后面,怯怯回望。
季谈立马撇清责任。“这不关我事。”他把躲藏的黎昼拖拽出来,对黎泛低声说“我去外面等你”,然后好整无暇蹲在台阶上等待。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听见屋内的声音。
“他要学什么?”
“尽你所能。”
“这个概念太过宽泛,我难以理解。”
“你对我的要求也是如此。难道你不能费些心思去弄明白么?”
……
等黎泛出来,他看到季谈笑嘻嘻地对他说:“别生气了,我们去吃点好的吧?”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第二区的市中心。
黎昼被留在了屋里。尽管他百般不情愿,却无法动摇哥哥分毫。于是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谈,季谈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哥哥会常来看你的。”
黎昼不吭声。他清楚地明白季谈所说的‘哥哥’指的是黎泛,而不是他本人。自从季谈明里暗里透露他未来会离开后,黎昼对他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
对于孩子来说,离别实在是太沉重的词。他们很容易去习惯一样东西,从不考虑改变。
改变总伴随着成长。孩子想要长大,却不明白长大的意义是什么。
第二区饮食丰富。据说第二区的区长兼行政官秦里口味清淡,但他手下的官员重口味居多。每次外出设宴,为了迎合秦里口味,所有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所以饮食行业在第二区格外吃香。
黎泛陪季谈逛了一下午美食街。吃东西买东西的主要是季谈,黎泛在身边起一个陪衬作用——他没多大胃口。尽管离别时甚至招呼都没打,但弟弟第一次离开自己出远门,黎泛还是会焦虑不安。
但季谈坚持不懈,每买一种食物就让他尝一口。他心不在焉照做,实际上嘴里吃了什么,是个什么味儿,他都毫无印象。只有季谈时不时看向他的目光能让他回神。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知不觉吃撑了。等下意识扭过递到跟前的食物,喉咙深处泛起反胃的恶心感,他才发觉两人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季谈举起手里的东西,说这个挺好吃的,你尝尝。他推拒说自己吃不下了,并且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季谈。
这个人为什么能吃这么多呢?
嘴里就像是无底洞。
如果季谈一直如此都还好。问题是,最初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食量正常的青年。没过多久,他就能像白蚁一样,蛀空家里的每一根房梁,完完全全地吃空。
黎泛毫不意外,季谈或许思考过房屋的可食用性,因为他亲眼看到过季谈盯着茶几发呆。或许他在想事情,或许只是无聊发呆,但黎泛就是觉得,他是在权衡吃茶几的利弊。
因为当黎泛走进他的视野,他恍若开机般清醒过来,开始喊饿。
很神奇,但黎泛已经能敏感地不去探究。他已经够累,也已经足够小心。他不擅长维持岌岌可危的关系,尽管两人都不这样认为,但事实如此。
此后,黎昼每天都要去老师所在的第二区上学。在他熟悉路程前,由黎泛担负接送。于是家里只剩下季谈一个人无所事事。
一旦身体清闲下来,脑子就清闲不下来了。
季谈漫无目的地思考着,思考的内容杂乱无章。他开始分析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想要自己的记忆和精神保持现状,但是若想保持现状,最好什么都不做。
这不可能。
他在客厅走来走去,估摸着时间,觉得有一件事应该提早做了。
————
洁白瓷砖铺砌的高楼内,水珠不紧不慢顺着墙面滑落,渐渐的,雨声频繁起来,窗外的雨水宛若扯断的串珠。安昀戴好口罩,这是他首次踏足这个洁白的地方。
随行的工作人员向他递去一本名录,询问他希望房间是哪一种主题。
“谢谢。”他沉声道。工作人员是个Beta,闻言露出笑容。见此,他也在口罩下勾了勾唇角,就像从前一样礼貌和善。
但很快,他垂下眼眸,一声不吭。
尽管对他一无所知,工作人员还是为他服务,因为他个人信息上显眼的特权标识。特权来源于他的父亲,但目前,特权只支持提前踩点,和更换房间主题。如果他进一步表示不满,说不定能争取到更多无实质作用的特权。
因为他是目前唯一记录在案的,Beta转Omega。或许他只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或许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他此时的感受——Beta和Omega的处境就是完全不一样。
口罩底下,他略微呼吸不畅。他四肢有些僵硬,却没有显露分毫。一丝悔意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想离开这里。
但他不会逃走。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两天前突如其来的帮扶申请。
申请通过系统发布到安昀的手机,是一串冰冷的请求。
模板化格式化的交流就是如此,他所获得的信息是:与他配对的Alpha申请帮扶。这个Alpha是出于怎样的目的,申请时怀着怎样的心情,他都无从推断。他无法从申请人的语言习惯去猜测文化水平,也无法从字迹了解品性。
他所得到的只有一个请求,他所给出的也只是一个选择。
交流被彻底简化,打着高效的旗号。
交流被阻断了。
安昀曾听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许多人追求他用尽了一切浪漫手段。其中写信是他最喜欢的方式,因为这种方式最无害,最虚伪,也最为裸/露。他足够敏锐,能分清文字皮囊下裹着怎样的人。
安徊乐此不疲地通过信件去侧写那些求爱之人。他实际得令人窒息,但却最懂浪漫。
信件绝对不是这样写的。安昀想。尽管功能上写着“收信箱”,实际却没有货真价实的信件传来。
Alpha的发情期不对配对的Omega可见。安昀没想到这个Alpha的发情期和自己离得如此之近,距医生推算,他第一次发情期将在下周来临。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却鬼使神差得向对方发起另一个请求:
申请提前。
他需要证实一个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