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精给出的忠告只有一句“别被发现”。
谁在找它,怎么才算躲过追捕或不慎被发现,它却一概不知。
“反正我现在这样,肯定是没躲过。”它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刚安好的椅子腿搭着另一条腿,咂巴嘴说,“虽然记不清了,但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藏在村子里。”
遇到坏人,要么跑,要么藏。藏必须就近,挑熟悉的地方躲起来,逃跑则相反,得往远处逃。
柳安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它逃不出去,只能和妹妹藏在家中,再然后大火燃起,两人走散,后面的事它便不知情了。
没人知道是谁放了那把火,大火是忽然在村子里烧起来的,由内而外,最终覆盖住整个柳安村,四下逃窜的不止村民,还有那些来历不明的寻宝人。
但现在,柳安村中只有村长。
谢浮玉垂眼,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柳吉的人?”
“柳吉?”椅子精歪头想了片刻,面露难色,“好像没有,柳安村虽然叫柳安村,但村民并不是群居在此的柳姓人。”
柳安村的原住民甚至没有姓氏。
他们的祖辈越过风沙迁徙至这片小小的绿洲,长年与世隔绝,对姓名仅有一丁点模糊的概念,为后辈取名也非常简单,诸如阿沙、阿加、阿波、阿嗲之类。
而椅子精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村子,自然不认识什么姓柳的人。
“那柳安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祝析音好奇,既然村民文化程度并不高,村中亦无柳姓人,柳安二字又从何而来?
柳安村为什么叫柳安村?椅子精一愣,屈起胳膊抱住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冷不丁喃喃道:“树,有一棵树......”
根系繁茂,冠如伞盖,放眼望去恐怕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一棵柽柳,村民把它称作“乌尔萨拉”,意为生命之树。
在乌尔萨拉的树干根部,有一串符篆似的图案,村民们不识字,以为是神树显化的图腾,心中因此更加敬畏它。
直到某天,外来的生面孔告诉他们,那其实是两个字——
柳安。
回忆渐渐清晰,椅子精换了只脚翘着,继续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位柳吉应该是外乡人。”
村民彼此熟识,它对柳吉这个名字却没什么感觉,椅子精摸摸下巴,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喉咙猝然一紧。
谢浮玉看见它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讲,但口型变幻数次,都没漏出半点声音。
殷浔沉眸,“它说不出话了。”
谢浮玉抬眼看他,两人交换过眼神,不约而同想到了平衡机制。
看来椅子精能够透露的信息已经封顶了,而外乡人的身份来历,则应该是副本需要他们解开的谜题之一。
“村子里一共有三拨人。”谢浮玉思路清晰,慢条斯理道,“躲起来的村民,不知所踪的外来者,和一个立场不明的假村长柳吉。”
后两者一个线索有限不好找,另一个定时出现不用找,他扫了眼屋子里的家具,朝椅子精微抬下巴,淡声问:“被发现的村民都在哪里?”
藏住的找不到了,没藏住的总该有蛛丝马迹遗留。
闻言,椅子精抬起那张没有表情的木头脸,用一双凹陷的豆豆眼盯着谢浮玉,半晌,它抬起细瘦伶仃的胳膊指了指。
谢浮玉顺势低头,发现它指的是自己屁股底下这张床。
关于树人的猜想蓦地无限放大,他站起身,表情有几分茫然,“这床也和你一样?”
椅子精点点头,顿了两秒又摇头,随后抬手指指床头柜、地板、木头做的茶几、头顶黑咕隆咚的天花板。
我勒个超绝树人大联盟,祝析音倒抽一口凉气,干笑两声,“怪热闹的哈。”
椅子精摆摆手,腼腆地挠了挠后脑。
它大约生前是个话痨,这会儿虽然被副本强行闭麦了,却总还是下意识想回应对方,奈何实在发不出声音,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谢浮玉刚好有话要问,干脆在它面前蹲下,“既然你们是一样的,那么你不知道的事,它们有没有可能还有印象?”
后半句话显然不在问椅子精,不过它知道问题的答案,因此替同伴们摇头表示否认,然后伸直腿蹬了一下床脚,接着谄媚地看谢浮玉。
空气中响起一道沉闷的“哎呦”,来自谢浮玉和殷浔身后的那张木床。
殷浔担心木床大变活人,先把谢浮玉拉远了些。
木床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哼笑道:“不必腾地方,我就这样同你们讲话,横竖我们能告知的,你们其实已全都知晓。”
苍老浑厚的嗓音如同一口古钟,木床听起来上了年纪,按理来说应该比椅子精了解得多,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们这批人差不多同时被抓,变成这副模样之前的记忆早已模糊,醒来后便一直囿困于这间屋中。”它缓缓道,“先前并未惊扰你们,不过是因为我们不像那小子,还有执念不曾放下。”
外乡人进村的时候,木床已经很老了。
它想着,与其费心东躲西藏,倒不如主动将自己献给亲爱的乌尔萨拉,乞求神树庇佑,早日获得新生。
木床没有可以牵挂的人,村中也没有人牵挂它。
成为一张木床也许就是它的新生,它接受良好,所以始终沉默。
殷浔却拒绝了它的沉默,“我们从未在村中见过柽柳,即使柳安村曾经真的存在过那样一棵树,恐怕也先你一步死在了大火里。”
这话实际半真半假,但用来糊弄无法离开招待所求证的木床,足矣。
殷浔故意推翻了它心中的那棵神树,想看看神龛破碎后,虔诚的信徒是否会为了那棵树,透露出只言片语。
木床有一瞬的静默。
谢浮玉敏锐捕捉到一丝犹豫,于是轻描淡写地添了把火,“眼下,沙漠里唯一一棵柽柳还未成熟,但它不是你们的乌尔萨拉。”
“它是我们的兄弟。”
兄弟,殷浔抿唇,无声咀嚼这两个字,忽然反应过来谢浮玉想做什么。他顺着对方的意思,微弯下腰,像是要同木床谈一笔交易。
“我们原本是一群游客,外乡人冒充向导把我们骗来这里,威胁我们替他们办事。我知道那些外乡人来柳安村是为了宝藏,而我们每天的任务,”他话锋一转,沉声说,“却仅仅只是种树。”
木床:“种树?”
殷浔不置可否,一字一顿地解释,“不是普通的树,柳吉供给我们的树苗形似柽柳,而昨天,幼苗林的确长出了一棵新的柽柳。”
外乡人要找宝藏,找了一圈不继续掘地三尺,反倒开始奴役旁人种植柽柳。
种种异常相互串联,使人很轻易地推测,宝藏兴许和柽柳有关,亦或者,宝藏就藏在柽柳中。
但外乡人最渴望找到的那棵柽柳不见了,殷浔倾身低语,“现在,你的同伴与乌尔萨拉一同藏了起来,外乡人却借机侵占你们的故土,并在乌尔萨拉庇佑的土地上,用我兄弟的血肉制造伪神。”
“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你不该有所隐瞒。”
“你猜,如果外乡人从新的柽柳中获得宝藏,他们会不会在宝藏的指引下找出乌尔萨拉,如果乌尔萨拉被迫重见天日,那......”
柳安村已死的原住民如何安息,仍在躲藏的村民将来如何自处,困在这栋招待所内的树人又该何去何从?
一席话戛然而止,未尽之意没入一片悄寂。
屋子里,昏暗油灯将那双灰瞳照得犹如深潭,殷浔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尾,坦然接受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审视。
木质家具、木头窗格、木屋顶和木地板都在打量他,殷浔视若无睹,安静地等待木床回应。
良久,木床发出几下嘎吱嘎吱的响动,粗粝嗓音透露出几分无奈,“你说得对,外乡人确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乌尔萨拉真正的藏身地。”
“如你所见,整栋招待所都是木结构,而每一块木头都曾属于一个人,”木床轻轻叹了口气,“人是可以移动的,这就是外乡人为什么要用我们建造屋子的原因。”
乌尔萨拉虽然不是人类,但神树有灵,自然也会移动,否则外乡人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找它。
祝析音苦着脸啊了一声,“柽柳长了脚岂不是可以乱跑。”指不定早就跑出沙漠,跑进隔壁村了。
“不可能,”木床打断她,“乌尔萨拉会永远守护这片土地,你应当去树林里寻它。”
藏匿一滴水的最好方式,是使它融入无垠的海。
在柳安村,人可以变成树,树可以变成人,既是神树,想变成别的树也未尝不可。
谢浮玉侧眸望向窗外,轻喃,“是重阳木。”
没被发现的村民和神树都藏进了重阳木林里,在这种情况下找一棵变成重阳木的柽柳,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木床已然给不出更多线索,谢浮玉听见它叽里咕噜念了两句祝语,然后神神在在地说:“其实办法倒是有,只不过有些孤注一掷了。”
话音刚落,谢浮玉脑中迅速闪过什么,未及反应便又听木床语速飞快地暗示,“乌尔萨拉是生命之树,会赐予我们新生。”
所以只要性命垂危,或许能有缘被乌尔萨拉施以援手。
谢浮玉:“......”没苦硬吃,没死找死。
木床大抵也知道这是个馊主意,说完便称自己累了,不再多语。
结果没过半分钟,祝析音一脚踹醒了它,“别装哑巴,还有事问你。”
木床:“?”
祝析音:“方才我路过大堂,听到头顶锣鼓喧天,仿佛百十来号人在屋顶上奔跑,但甫一关门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木床神神叨叨:“一块木头是人的一部分,只有夜晚才可以变回人,你听的没错,那动静就是我的同伴们在活动身体。”
祝析音:“那这间房?”怎么日夜安静如鸡?
木床淡淡:“关爱老人,懂?”
话里话外充斥着些微松死感,祝析音噗嗤笑出来,转而问谢浮玉:“哥,据林楠所说,他们听到天花板传来的声音后便到大堂集合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一大部队早早在柜台边集合好,明早岂不是又赶不上热乎的粥。谨慎起见,这种场合,普通一点总是没错的。
谢浮玉于是和殷浔麻溜收拾了明天要用的工具,拎起铲子走向门边。
房门吱地打开,三人的身影高低错落投射在一侧墙面上,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大堂内寂静无声,头顶却叮铃当啷,人声鼎沸。
谢浮玉扶着墙壁走进大堂,稍不留神踢到什么,耳畔落入一声“哎呦”。
他轻眯起眼睛,循声低头,发现自己不小心踢到了其他玩家。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在讶异对方为什么一言不发。
谢浮玉:“......”怎么感觉101还是格格不入,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等他理出头绪,身后响起殷浔懒洋洋的嗓音,男生装模作样地靠过来,惊恐道:“阿郁,你怎么不走了?是房顶上的东西杀进来了吗?”
阿郁:少了点什么呢
某弧:少的是殷殷的戏呀(指指点点)你三个太冷静了,得疯疯癫癫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地跑出门,一头栽入人群显示自己的脆弱(确信)
ps:失去的胃口回来了!妈耶感觉现在一年发一次烧,脆弱至此(咬手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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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乌尔萨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