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殷浔已经把帐篷搭好了。
祝析音钻了会儿木头,没钻出一丁点火星,丢掉树枝问:“规则只提到种不完树的人不能回村,种完的真能自愿留下吗?”
“想留下总有能留的办法。”谢浮玉打开手机照明,将光源对准他们下午种的那排树苗,原本整齐排列的三块4×5幼苗方阵此时都缺一角,光秃秃的树坑旁各倒着一株树苗。
祝析音眯眼:“?”哪个鳖孙儿打击报复,偷偷铲了她的树?
谢浮玉指指自己,无辜耸肩:“看你刚才忙着钻木取火,就没打扰你。”
无力支付房费的游客被迫露宿荒野,现在他们也是那些没种完树的大军一员了。
祝析音转身朝后看,可惜周围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其他玩家的具体位置,所幸耳边铲土声不绝如缕,从此起彼伏的嘿咻嘿咻依稀可以想象出大部队勤恳劳作的模样。
事已至此,不如早点睡觉,养精蓄锐。毕竟营养液不能吃,晚餐也没有着落,指望明天的早饭不如指望一夜梦醒,第二天的二十棵树苗自己跑进树坑里。
祝析音按按空瘪的胃,打了个哈欠。
谢浮玉失笑:“困了就先睡觉。”
帐篷虽然简陋,但内部空间足够容纳三人并排躺着,祝析音到底是第一次进本,谢浮玉不放心她,打算入夜后和殷浔轮班守夜。
祝析音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从不在关键的节骨眼上跟她哥逞强,闻言从善如流,慢吞吞地往回挪。
屁股还没离地忽然脸上一热,紧接着,人群中相继传来几声尖锐的惊叫。
祝析音怔怔,抬手抹去眼尾溅落的温热液体,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熟悉的铁锈味,还有点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颤手照了灯,暗红色的血烙在指腹,尚未凝固。
耳畔:“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意外猝不及防,进入副本后的第二次日落,玩家人数由二十一减为十九。
不久,所有幸存者收到一则更新过的公告——
[!!!注意:种树任务仅能由个人独立完成,任何人不得触碰他人的铲子,或代替他人种树]
看完消息,谢浮玉低叹:“幸好。”
殷浔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上午的种树教学。
既然公告再三强调种树必须各种各的,说明死者必然违背了这条规则,而死亡人数为二恰是印证,帮忙种树的人与被帮忙者都会被判定成违规。
严谨起见,领头玩家甚至在公告中补充了“触碰铲子”。
谢浮玉收起手机,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后怕,幸好殷浔没有碰到他的铲子,手把手教学也没有被副本定义为触犯禁忌条件,否则......
“下次不会了,别担心。”黑暗中,有人准确扣住他的手腕。
殷浔透过微凉指尖感受到谢浮玉的不安,默默收拢掌心,五指包裹住他的手,安抚性地摩挲过他的手背。
谢浮玉抿了抿唇:“我没事,早点休息。”
说着,他抽回自己的手,掀开帐篷的门帘钻进去。
门帘随风晃了晃,几秒后,里面的人又伸出一只手,将门旁的铲子拖到自己身旁。
帐篷内,祝析音四仰八叉躺着,冷不丁被铲头杵到膝盖。
“哥,”她盯着谢浮玉的脸不明所以,“你在生气吗?”
明明刚才还和殷浔在外面有说有笑,俩人手牵着手,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将紧挨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投射到帐篷布上,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谢浮玉睨了她一眼。
祝析音:“OK,我睡觉。”
野外条件艰苦,她对自己的睡相还算自信,闭眼前把冲锋衣背后的帽子戴好,翻身平躺,然后两手交握安详地放在腹部,非常标准的木乃伊睡姿。
谢浮玉选的驻扎地很安静,殷浔守上半夜,这会儿还没进来。谢浮玉瞥了眼装死的妹妹,轻叹一口气,侧身在帐篷另一边躺下。
帽子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杂音,他的右耳垫着掌心,手背紧贴地面,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某种若有似无的震动音。
过了一会儿,谢浮玉意识到那是他的心跳。
祝析音很敏锐,他确实情绪不对,但并不是在生气,非要形容的话,应该更像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无力感。
蝴蝶掀动一次翅膀可能引起飓风海啸,殷浔无意识的好心可能让他们双双送命。
谢浮玉不怕死,也不怕因为殷浔而死。
看到公告的刹那,他只担心殷浔因他而死。
无论殷浔对他究竟抱有何种感情,又期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反馈,谢浮玉有好几个瞬间都想叫对方别再管自己。
可那样太残忍了,等于硬生生把殷浔的在意和真心都撕碎了踩在脚底。
谢浮玉把脑袋缩进帽子筑成的避风港里,试图逃避心底疯涌的欲念。
太糟糕了,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否认内心对殷浔的在意。
思绪昏沉而凌乱,谢浮玉闭着眼,微微皱起眉,睡得不怎么安稳。
夜半风起时,心跳骤然加速,他半睁开眼,察觉到门帘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几秒,有人挟着一身寒气蹲坐在门旁,温和目光虚落在他身上。
是殷浔,谢浮玉撑着胳膊起身,压声问:“几点了?”
“才一点四十,还早,你再睡会儿。”殷浔探手摸摸他的额头,担心他受凉。
谢浮玉却一把攥住他的手,压进自己的冲锋衣下,“外面又降温了?”
“还好,我不冷。”殷浔挣了挣,没想到谢浮玉手劲儿大,不费点力气真挣不脱,便随他去了。
谢浮玉敛眸,靠坐在他身旁,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殷浔:“有帐篷的都搭好帐篷住进去了,有两个人没带帐篷,但死掉的两人刚好腾出来一顶帐篷。”
所以没带帐篷的两人用的是死者带出门的帐篷,换而言之,房间号对不上。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没有奇怪的响动。”殷浔觉得手暖了一些,便趁谢浮玉不注意,将手顺势挪到他腰后,把人拉向自己,“阿郁,你有心事。”
头顶响起殷浔的低语,谢浮玉偎在他胸前,心跳不由自主地与他的胸腔共鸣。
殷浔下巴蹭过他松软发顶,温声问:“还在想公告的事吗?”
谢浮玉没有否认。
“还记得我在帕莱蒙岛时和你说过的话吗?”殷浔捏捏他的手心,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无论发生什么,那都是我的选择。”
只要他在意的人能活下来,那么向死而生也是很好的选择。
长睫轻颤,谢浮玉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用言语回应这份爱重,最终他只是更紧更用力地回握住殷浔的手,不再逃避。
夜晚永远比白昼漫长,帐篷布不算厚实,拉紧门帘也依然有风从四面八方漏进来。
谢浮玉歪头靠在殷浔肩上,恹恹地耷着眼,说:“到点叫我。”
他们约定好三点换班,谢浮玉担心殷浔逞强,到时间不喊醒他,不敢睡得太沉。
但淡淡的水生木香于安眠似乎有奇效,闻着鼻息间清浅的香气,躁动不安的心陡然沉静,倦意压倒了脑子里一切乱哄哄的东西。
再次醒来果然已经过了三点,谢浮玉起身,殷浔的围巾自他肩头滑落,殷浔本人却不知所踪。
祝析音倒是睡得实,呼噜呼噜的风也吵不到她。
门帘严丝合缝地拉到帐篷底部,谢浮玉把手伸到门缝下,风好像小了一点。
他把围巾系在自己脖子上,蒙住小半张脸,缓慢拉开门帘。
持续半宿的风将云吹散了一些,这会儿帐篷外的能见度比刚入夜时稍高,模模糊糊能看见周围的树。
谢浮玉关好门帘,蹲在帐篷前辨认方向。
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三五米,没有殷浔,只有黑黢黢的树影。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他看这些树,盯久了总会幻视昨晚遇到的竹节虫一样的树人。
不对,那里好像真的站着一个人。
谢浮玉揉揉眼睛,仔细观察起东南方向的一棵树。那棵树位于幼苗林边缘,应该属于早年种下的一批树苗,长势喜人,再过几年便能比肩树林里的重阳木。
树下立着一抹黑影,看动作应该是在解裤腰带,可能是某个起夜的玩家。
谢浮玉通过身高排除了殷浔,于是没再向前,换了个方向往回走。
刚转过身,余光里骤然炸开一团黑雾,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砰地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开始膨胀,直至阈值无法承受,而整个崩塌。
尘土黄沙夹杂着某些块状物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面上,谢浮玉隐隐有所猜测,蹑手蹑脚循声走向爆炸地附近。
寂夜下的幼苗林如同成群阴恻恻的鬼,张牙舞爪,在风中摇曳起舞。
视野受限,谢浮玉只能凭感觉走直线,约莫走了半分钟,他脚步一顿,感到脚尖抵住了某种硬物。
浓重的血腥味甚至不需要用手电验证,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断肢的轮廓。
他想起在帕莱蒙岛违规的蒋泉,血雾弥散,仿佛一场华丽怪诞的特效。
炸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人的身体。
确定死者身份还需要找一样东西,谢浮玉回忆起方才的爆炸,大致推断出几个可能的落点。
还没来得及走远,身后蓦地响起一道如泣如诉的悲哭。
谢浮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转头,忽然被人捂住口鼻,连拖带抱扯入暗处。
温热气息洒在耳骨,“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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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你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