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拉和洪小刚两个人一人一间房,就住在警局旁边的宾馆里。
在这个世界里,阿祖拉没有家人,洪家又是案发现场,被保护了起来,两人都无处可去。
宾馆是上世纪建的,又破又旧,隔音还不好。一大早,阿祖拉就听到楼下警局吵吵嚷嚷,有一个女人在尖声哭叫,一堆警察在劝,还有围观群众讨论的声音。
阿祖拉睡不着,又没事情干,索性拉开窗帘看戏。
警局门口,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瘫坐在地上,手紧紧抓着几个警察的手,哭声凄厉,嘴里止不住地控诉着警察冤枉人、害得自己儿子流亡在外。
从早上六点到现在九点,一直没停过,被女人抓着的警察都换了好几批,愣是没一个人能劝动她,也没人敢动她。
阿祖拉叹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
渡珣,你要不要管一下你母亲的死活啊……外面,有人敲门。
阿祖拉打开门,看见了心神不宁的洪小刚。
“怎么了?”
“姐姐,我……”
“嘘。”阿祖拉示意洪小刚别说话。宾馆到处都是监控,就连他们两人住的房间里也都被警察安了监控,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警察的注视下。
洪小刚知道阿祖拉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只是左手从背后悄悄伸出,递给阿祖拉一颗苹果。
“姐姐,我是想说,这颗苹果给你,是今天一个警察姐姐给我的。我知道我打扰姐姐休息了,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阿祖拉手里拿着的苹果,看着洪小刚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还没等阿祖拉回房间,有两个警察上楼了。
“阿祖拉,跟我们走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
走在前面的警察手臂上有好几道新鲜的抓痕,脸上也有一道,浅蓝色的衬衫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制服外套估计是被扯破了,没穿在身上。
“渡珣的母亲……麻烦你帮帮忙,我们实在是不行了。”
“……”阿祖拉想说,除非陆斯安过来,否则她也没办法,上次医院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但是害怕归害怕,阿祖拉还是跟着下楼了。
不出所料,渡珣的母亲在看见阿祖拉的瞬间,直接丢开了那几个警察的手,站起身朝阿祖拉扑过来。带着阿祖拉的警察眼疾手快,挡在阿祖拉前面,确保两人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
渡珣的母亲并没有去抓阿祖拉,只是”扑通”一声跪在阿祖拉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同学,我知道你是渡珣的好朋友,我们以前医院见过的,你还记得吗?同学,你应该知道渡珣是个好孩子,他从小到大都很听话的,怎么会突然杀人呢?同学,算阿姨求你,你跟警察们说清楚,渡珣真的没有杀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女人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声音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阿祖拉走上前,想制止住磕头的女人,但是女人力气太大了,阿祖拉完全拦不住,只能用手垫在女人的额头上。
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额头碰到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只温热的手,愣了愣,终于停了下来。
女人呆愣地抬起头,阿祖拉这才看清女人的模样。
她平日精心梳理的头发乱了,耳鬓边垂着不少头发,脑后的头发也都乱作一团,藏在里面的白发跑了出来。脸上的妆被眼泪染花了,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角延伸出几道鱼尾纹。白色的裙子在地上粘了灰,裙边被磨破了,往外炸着线头。
阿祖拉想,女人家的条件不好,但是她有一直努力生活,至少把自己打扮得很体面。但是现在,为了这个早就不是她儿子的人,她抛弃了一切尊严和体面,只求一个公道。
“阿姨,您先起来。”阿祖拉半扶半拽着让女人站起来,“阿姨,我们都相信渡珣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您放心,警察现在正在调查取证,只要调查结果出来,就一定能证明渡珣是冤枉的。”
阿祖拉说了违心话。
处理现场的时候,渡珣故意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刻意营造了打斗现场。不出意外,渡珣会是唯一的那个凶手。
这个时候,渡珣的父亲也赶了过来。
从医院开始,阿祖拉还没见过这个男人——那个女人口中起早贪黑、辛勤付出了十几年的渡珣的父亲。
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褐色工装,脚上的解放鞋开了胶,手里还抱着橙色的头盔,身上沾满了灰,估计是从工地赶来的。
男人抱着女人,弯着腰,垂着眼,一个劲儿地给阿祖拉和警察道歉,和女人的强势对比鲜明。
这场闹剧结束后,阿祖拉只觉得异常疲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渡珣说的没错,即使他们不睡觉也不会死,但是睡觉可以恢复能量,让他们暂且忘记痛苦,蓄好精力去迎接下一个难题。
下午,阿祖拉被叫过去还原现场。
一个警察站在画着白线的地方,面朝阿祖拉。
阿祖拉右手拿着脸盆,正要挥出去,顿了顿,换成左手拿脸盆,朝警察的头挥过去。
“停。”
脸盆停在警察耳朵左侧。
配合还原现场的警察和洪福全差不多高,一米七不到。
“麻烦再来一遍。”
阿祖拉只能左手拿着脸盆,回到原位置,重复着这个动作。
还原完现场,阿祖拉被带回警局,被要求复述当天的情况,并说了平时渡珣的一些事情。
询问的警察是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女生,声音小小的,温温柔柔的。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不会有问题。”警察打开电脑,一边询问一边记录。
“你们一般不都是一个人问话、一个人记录吗?”
“这两天比较忙,就都交给我了。”
警察没说,局长和刑侦部的几个组长都在外面盯着。
其实洪福全被杀这件事,没几个人在意。毕竟洪福全平时脾气古怪,和邻居的关系都不好,对妻子、媳妇都是又打又骂,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认,养孙子跟养奴隶一样。
再加上洪福全前不久才杀了自己的媳妇,还因为年纪大判不了死刑,保释期间继续在家里享福。
洪福全被杀,不光邻居觉得罪有应得,警察们也松了一口气。
但偏偏这件事涉及渡珣、阿祖拉和洪小刚三个人。一个未成年,两个刚成年。一个就要参加中考,两个刚考完高考。
事情从刑事案件触及未成年犯罪、家暴等各条红线,性质恶劣,不得不重视。
“你说渡珣会跑到哪儿去呢?他手里又没什么钱,也没亲戚可以投奔。星城虽然监控不多,但是主道上监控都是齐全的吧?你们有在监控里找到他吗?”警察还没开始问话,阿祖拉已经自顾自说了一大堆了。
“呃……”警察按了按耳朵上的耳机,道,“洪家小区门口的几个监控拍到过,朝东大街去了,东大街有几个路口的监控也拍到他了。但是东大街到警局的这条路有几个监控是坏的,出了这个范围,就再也没发现渡珣的身影。”
“下水道呢,他会不会躲在下水道里?”阿祖拉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继续胡编乱造,“渡珣虽然平时挺爱干净的,但是这种时间,他应该也顾不上干不干净了,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在找了。”警察咳嗽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和渡珣是怎么认识的?”
“以前我去玩一个密室逃脱,我只有一个人,跟别人拼,正好拼到渡珣。渡珣玩密室逃脱很厉害,我一路跟着他,后来发现和他是同一个学校的,还是同一个年级,就这么认识了。”
“你们关系很好?”
“他成绩好,我经常找他问学习上的问题。”
“你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怎么问?”
“三大主科差不多,他数学和英语成绩很好。”
警察接着又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相关的问题,阿祖拉都一一回答。
最后,警察问了一个让阿祖拉哭笑不得的问题。
“你喜欢他吗?”
“不,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那他喜欢你吗?”
阿祖拉摇头:“当然不喜欢。”
“真的?”
“真的。”阿祖拉道,“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感。我们各自有喜欢的人。”
“好吧。”警察结束问话,换了两个人送阿祖拉回酒店。
审讯室里,一堆警察聚在一起,对比着几份审讯记录。
大腹便便的局长把李兰芳的口供挪到一边,挠了挠几乎反光的头顶,觉得很奇怪:“按照这几个人的口供来说,渡珣的确没有构成犯罪的动机,平时也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但是,局长,您看,”一个年轻警察指着渡珣母亲的口供,“他母亲说,从去年九月份住院开始,渡珣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比以前心思多了,跟家里人的关系也疏远了。”
“叛逆期的孩子,倒也正常。”局长翻到阿祖拉的口供,“密室逃脱……这是什么新游戏吗?”
年轻警察解释道:“局长,这是这两年刚出现的游戏,字面意思,玩家被关在密室里,需要找线索、解题,才能逃脱。”
“这会不会是线索?”
“案子跟密室无关,没有机关,不需要逃脱,也没有刻意伪造线索。”
“这个陆老师呢,能联系上吗?”
“联系不上。我们分析过了,跟案子关系不大。”
“还是得联系一下——”
审讯室大门被推开,打断了局长没说完的话。
外面的警察看见局长,敬了个礼,喘了口气,道:“局长,渡珣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