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绥恢复记忆后,变得十分缠人,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幸年黏在一起,每每都是护士来催,才恋恋不舍地放他离开。
两人会聊很多以前的事,一起吃饭,一起看书。
路绥会仔细地观察他身体的细节。
幸年会问他:“好看吗?”
路绥会回说:“比我想过的更好看。”
两人就像所有坠入爱河的情侣一样,温馨而甜蜜。
这天晚饭后,幸年陪路绥看了会书,就准备回去了。路绥依依不舍地望着他,“好想让你在这里睡。”
“不行哦,医院不让陪护,”幸年站在床边,给自己穿上外套,今天李胤承去见朋友了,没陪他过来,路鸿渊说顺路送他回去,正在楼下等待,幸年不敢多耽搁,“我明天再来。”
“过来待一会就走了。”路绥语气低了一点。
“没办法,我还要上课,最近请假太多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该被处罚了。”幸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路绥借势拉住他的手,耍赖地不让他走。
“你好好养病,再恢复一些就能回国了,”幸年耐心道,“我回去也可以跟你视频。”
“嗯。”路绥点点头,伸手搂住他的腰,手不老实地钻进了他的衣服下摆。
“你别闹。”幸年无奈地把他那只手掰开。
路绥又换了另一只手。
幸年严肃了脸色,瞪他一眼,“你还让不让我走了?”
“不让。”路绥没脸没皮地说,还拉着幸年的衣领,让他弯下腰来,然后,吻上了他的嘴唇。
幸年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那就接完这个吻再走吧。
他主动伸出了一点舌尖去蹭,路绥的呼吸立刻变重了,用力地吻了进来。
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幸年猛地直起身,朝门口看过去。只见路鸿渊正站在门框边,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幸年,我们该走了。”
幸年腾地一下红了脸,愤愤地瞪了一眼床上的某人。路绥脸皮很厚,没有半分尴尬不说,眉宇间甚至透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明天再来看你。”幸年丢下这么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病房。
后面一路上,他都不太敢看路鸿渊,倒是路鸿渊在两人上车后,主动开口对他说:“我带你去看个地方吧,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幸年压下内心的尴尬,问道:“什么地方?”
路鸿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去了再说吧。”
于是幸年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路上他们经过了爆炸现场,大楼周围的区域都被围起了,中间一片废墟,警戒线外堆放着许多民众祭奠的鲜花。幸年盯着那些花看了一会,心情逐渐沉重。
“十几个亿的项目,毁于一旦。”路鸿渊望着那片废墟淡淡地说。
这两天幸年看了一些关于这次爆炸的报道,知道这是一起恶劣的恐怖袭击事故。
“现在安全了吗?”他问。
“据说涉事分子已经捕获,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路鸿渊看向他,温和地笑了笑,“所以我才叫你跟我一起走。”
幸年回以感激的微笑,在他心里,路鸿渊的形象越来越亲和。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逐渐向城市边缘驶去,最后停在了一座疗养院外。幸年朝路鸿渊投去疑惑的目光,静等着他的解释。
路鸿渊却没有立刻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说:“下车吧。”
于是幸年跟着他下了车,两人站在路边,路鸿渊望向前方灯火稀疏的院区,猛不丁地说:“这里以前不是疗养院,是一家酒店。”
幸年微微一怔,恍然明白了什么。如果他没猜错,原先的酒店正是路鸿渊的。
“更早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公园,附近还有一座实验室。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就是在那座实验室度过的,那时候压力很大,偶尔想要放松,就会去公园里逛逛。”路鸿渊用怀念的语气,将他年轻时的故事娓娓道来,“所以我对这个地方有些特殊的感情,后来这块地被拍卖,我没有多想,就把它买了下来。”
“然后呢?”幸年侧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请了最好的团队来规划,用了三年的时间将它开发成酒店,开业前更是不计成本地做了大量宣传,可是之后,它并没有在我预期的七年时间内回本,甚至亏损越来越严重。”路鸿渊自嘲地笑了笑。
幸年微微皱起眉,他理解,路鸿渊大概很难接受这样的失败,“是因为成本太高了吗?”
路绥摇摇头,“不如说是因为我的自负,一座酒店在建造之前,需要进行大量的测算,周围的街道数量、通行人数,还有各种耗材……我其实早已知道这个可能的结果,只是那时候刚在事业上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一切。”
幸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路鸿渊说这些显然不是为了倾诉,他一定有别的话要说。
“最开始的那几年,我没觉得有什么,做生意有亏损再正常不过,何况这里是我很喜欢的地方,但是一年又一年,它一直在亏损,似乎怎么也救不活,我就渐渐失去了耐心。到最后我甚至不想再看到它,因为这个缘故,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一片了。有时候想想会觉得可笑,明明我曾经很喜欢这里。”
路鸿渊说到最后叹了口气,他看向幸年,目光平和,“年轻的时候我们会做一些冲动的事,要到很多年之后才会后悔,可往往这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听到这里,幸年明白,路鸿渊要开始真正的话题了。
“路绥现在就处在这种状态中,他对你是有些感情的,我能看得出来,但在这次意外之前,理智更多一些,而这次意外之后……”路鸿渊略显困惑地蹙起眉,“我不确定是什么原因,或许是虎口逃生的经历,让他更看重眼前,所以他对你的态度变了很多,这一点你应该感觉到了。”
幸年隐隐猜到路鸿渊想说什么了,垂在两侧的手紧张地握起。
“可是我不希望他在将来的某一天后悔,”路鸿渊认真地看着他,“你能明白吗?”
幸年垂了垂眸,平静道:“您想让我继续跟他离婚。”
路鸿渊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就算我发现了你不是李昌庭的亲生儿子,我也没有做什么,但现在你们已经不合适了。”
幸年猛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心却狂跳了起来。
路鸿渊发现了端倪?还是只是在试探他?
“我不是在试探你,”路鸿渊又道,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父亲给我看过你们的亲子鉴定,他做得很真,但还是有一点疏漏。当然也可能是机构出了差错,但我想你们应该不敢去重新做一次吧?”
事到如今,幸年不承认也没用了,他垂下了头,认真地道歉:“对不起,路先生。”
“我不是来问责的,我一向主张好聚好散,只要你离开路绥,这件事我不会对外声张,你们不用担心。”路鸿渊语气温和,看似关怀,实则也是威胁。
幸年犹豫了一下,问道:“让我想一想好吗?”
“当然。”路鸿渊没有一丝犹豫,神态从容,像是对结果胸有把握。
这晚回酒店后,幸年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几天来,他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没有细想离婚的事。又或者说,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和路绥不用离婚了。
路绥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现在又想起了他,应该不会想跟他分开了。
但是,路鸿渊说的没错,他现在如此,以后会怎么想就不可知了。
路鸿渊很在乎路绥,作为父亲,他也了解路绥。幸年不能不相信他的话。
他自己也觉得,路绥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他已经占尽了天生的优势,是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类人,应该过得更完美一些。
人类常常谈起“爱”,将它形容得美好而珍贵,幸年过去不理解这个词,现在才朦朦胧胧懂了,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希望一个人好。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医院。
路绥才刚起床,还没吃早饭,正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出神,看到他敲门进来,勾着嘴角道:“今天来得这么早。”
“嗯,很早就醒了。”幸年不敢太直视他热切的目光,垂着眸往床边走。
“不是想多跟我待一会?”路绥笑着问。
不像往常,幸年这次没有回应,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路绥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幸年?”
幸年摇摇头,看了看路绥受伤的腿,问他:“昨晚腿疼吗?”
“不疼,没什么感觉了。”路绥搂住他的腰,柔声问道,“哪里不开心了?”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幸年鼻尖一酸,想好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压下涌动的情绪,看向路绥的脸,“后面你怎么打算的?”
“嗯?”路绥似乎没理解,顿了顿才道,“我刚问了医生,他说还要半个月才能出院,等出院我就立刻回国,你先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不是这个,”幸年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说离婚的事。”
路绥愣了愣,少有地露出了几分茫然,“我们还要离婚吗?”
幸年静静地望着他,以沉默给出肯定的回答。
路绥的目光黯了下去,还流露着一丝丝紧张,他把幸年抱进怀里,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说:“不离婚了,你会这样也是因为我,之前我忘了,对不起幸年,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们不离婚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怎么跟幸年解释这件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我理解你,”幸年轻轻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理解你为什么这样设想我,我也不介意少一个器官,事实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说过,Omega被永久标记以后,会对自己的Alpha本能地顺从,我不能被人永久标记,也就不会受人摆布。”
每说一句,幸年就看到路绥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他也在煎熬,只是必须坚持着往下说:“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了。”
“为什么?”路绥目光逼人。
幸年尽量镇定地,把昨晚想好的理由说出:“我会跟你结婚,本来就只是为了接近你,让你想起我,我不懂人类的爱,也不懂人为什么要结婚。”
路绥深深地看了他一会,“你现在说的话很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你知道吗?”
幸年听不懂什么是渣男,但听得懂“不负责任”四个字。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路绥怎么说,他都照单全收。
“对不起。”幸年垂下眸小声道。
低眉顺眼的小模样看起来单纯无辜又可怜,用时兴一点的词来说应该是绿茶。路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瞪了幸年一会后,硬邦邦地说:“我不同意。”
幸年抬起眸,皱着眉道:“我们能继续做朋友不好吗?我们都做了那么多年朋友了。”
路绥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苦涩,“你觉得我们还能做回朋友?不可能了幸年,从十年前就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幸年问。
“最后吵架那次,我对你太凶了,也没有去哄你,我跟你道歉。”路绥的语气很认真。
于是幸年反倒被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也没有很凶,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当时心里烦。”
路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烦吗?”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幸年的心开始狂跳,他逃避性地移开了目光。
“是因为你总是把我推向别人,我不想要别人,”路绥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我说现实里没有我喜欢的人,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不在现实里,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幸年的大脑嗡地一响,变成一片空白。
路绥重新把他抱进怀里,“所以别走,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