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付雨柔站在屏风后,怯怯道:“殿下,您听臣妾解释……”
屏风后面无人应答,只传来窸窣的换衣声。付雨柔听着这些声响,愈加胆战心惊。
良久后,皇甫临渊换好衣裳,取过一条玉带别向腰间,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可知孤当初为何选你而没有选你那嫡妹?”
付雨柔身子一颤,“臣……臣妾不知。”
皇甫临渊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因为你是庶出,永远当不得正妃之位。”
他睨着她,眸光含着警告的意味,“倘若你不是太傅之女,孤今日压根就不会把你从河里捞起来。”
他倏地握住付雨柔的肩头,激得她瑟缩了一下。
“好好守住孤给你安排的位置,莫要再招惹她。”
付雨柔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季楠思,心头苦涩至极。
“臣妾……明白。”
*
营帐外,季楠思和苏淮卿各自去换衣裳。赴宴的宾客们三五成堆,小声议论着方才的事。
一名红衣贵女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伴们的谈话,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而去。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面上看着既紧张又期待。
“你总往那边瞅,是在瞅什么?”一旁的黄衣贵女好奇地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红衣贵女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绯色,支支吾吾道:“没、没看什么。”
“哦?那位苏公子方才好像就是进了那个营帐……”黄衣贵女一脸调笑,“莫非……你是在盼着他出来?”
红衣贵女羞赧地垂下头,“没、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他换身干爽的衣裳会是什么样。”
“苏公子确实生得很俊。”黄衣贵女坏笑着拖长嗓音戏弄,“看来……你是对他起了不一般的心思!”
“别、别闹,我才没有!”红衣贵女羞了个大红脸,匆匆埋下头。
其实不光是她,席间也有零星两三位贵女和她起了一样的心思,只是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明显。
此时皇甫临渊和付雨柔一前一后地出了营帐,众宾客起身行礼相迎。
皇甫临渊颔了一下首,默默入席。
一名婢女附到付雨柔的耳边小声道:“娘娘,您母家嫡妹先行回丹阳了。”
付雨绵早些时候受不了周围人的暗暗指摘,愤然离席。
付雨柔挥手示意婢女退下,举起酒樽朝众人敬道:“今日本该让诸位尽兴,我代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赔礼道歉,自罚三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接连倒了两杯,如法炮制。
众宾客自然也没再计较,举起酒樽回敬,附和着打圆场。
“娘娘最该赔礼道歉的对象应当是国公小姐吧?”
这道突兀的质疑声使得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说话之人是鸿胪寺卿的嫡女,姚子璇。
季楠思刚换完衣裳,掀开帘帐出来便听到了这句话,也是一阵诧异。她和姚子璇并不相熟,过往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从没想过姚子璇会帮她说话。
付雨柔的笑容有了些许破碎,紧了紧握着酒樽的手指,“姚小姐说得对,等季家妹妹一会儿回来,我确实应当好生赔礼道歉。”
“侧妃娘娘不必如此。”季楠思款款朝席间走去。
有贵女小声惊呼,“你们快瞧,国公小姐的那身衣裳……”
她的同伴纷纷会意,赞叹出口。
“太子殿下和国公小姐真是太契合了!随意换的衣裳都能如此相称!”
“真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呐!”
“谁说不是呢?”
宴会前付雨柔命人在营帐内提前备好若干衣裳,以备宾客们不时之需。衣裳的款式、颜色各异。
皇甫临渊选了身靛蓝色锦袍,季楠思则选了条浅蓝色襦裙,落在旁人眼中确实有几分相称。
季楠思听着这些碎语,不由多了几丝烦躁。
怎么随意换身衣裳都能和这人牵扯上关系?
她压下躁意,停在皇甫临渊的几案前,俯身行礼,“臣女方才受了惊吓,想先行离席回府,望殿下应允。”
“不允。”皇甫临渊不由分说地吐出两个字。
气氛微妙起来,付雨柔强撑起笑意劝道:“季家妹妹别急着走,就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全当赔罪如何?”
一旁的贵女附和道:“是呀,午后我们还要上慈溪山,慈溪庙的姻缘签很是灵验,季小姐随我们一道去求上一签吧?”
又有好几人开口挽留,季楠思抿了抿唇,不好再拒绝。
这时,苏淮卿也换好衣裳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一直关注着那处营帐的红衣贵女愣了愣,喃喃出声,“怎么会这样……”
黄衣贵女闻言,疑惑道:“怎么了?”
红衣贵女抬手朝苏淮卿指去,“你看,这也太巧合了。”
季楠思似有所觉,也朝苏淮卿的方向看去。两人不经意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他们竟不约而同换了浅蓝色系的衣裳,一人身穿对襟水纹裙,袅娜娉婷;另一人则身着对襟水纹衫,风姿绰约。
两身行头看上去十分登对,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妇为了赴宴特意搭配而成。
苏淮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别开脸。
季楠思则是挽起嘴角。这下应该没人再关注她和太子殿下的衣着有几分相称了。
皇甫临渊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眸子,总觉得那两人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纽带牵系在一起……过于碍眼。
众郎君并未察觉到异常,招呼着苏淮卿入席,“苏公子,快来坐!”
盛情难却,苏淮卿只得落座。他常年混迹于市井,擅长交际,很快便和其中几人打成一片。
季楠思并未回到付雨柔的身侧入席,而是径直走向方才出言相助的姚子璇。
“姚小姐,介意我与你同席吗?”
姚子璇含笑点头道:“季小姐请坐。”
两人顺势交谈起来,氛围轻松愉悦。
*
午后,众人上山拜访慈溪庙,苏淮卿在诸位郎君的热情邀请下也一同前往。
郎君们被请去偏殿听方丈讲禅学,女郎们则兴匆匆地去往内殿求签,所有跟上山的婢女侍从留守在外殿与普通香客们待在一起。
季楠思握着刚求到的姻缘签,走向一名路过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签?”
老和尚身后的年轻和尚上前来拦,“阿弥陀佛,抱歉,我师父向来不为人解签。”
老和尚抬手止住了徒弟的话,和蔼地看向季楠思,“这位姑娘有几分眼缘,解上一签也无妨。”
他接过季楠思的签文,另一只手拨弄着佛珠,眸光深邃如海。
不少贵女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好奇这枚签文的结果。
良久后,老和尚笑着看向季楠思,“姑娘,你的天定良缘早已出现,近在咫尺。”
“是在说太子殿下吗?”一名贵女不由戳了戳同伴的手臂,“真是灵验!”
老和尚的话语沉稳而富有禅意,“还有一事请姑娘切记,姻缘如同参禅,需要耐心和坚持。处置不当,良缘也可能变成恶缘。”
季楠思似懂非懂地垂下眼睫,“多谢大师解签。”
老和尚和蔼地点了点头,作势就要离开。
“大师,您看我这枚签又该如何解?”
“还有我还有我!”
众贵女争先恐后地递出了自己的签文。
“诸位抱歉,老衲今日不再解签,阿弥陀佛。”老和尚说完后便双手合十,转身走远。
“怎么这样……”
贵女们只得失望地四处寻求殿内的其他和尚帮忙解签。
季楠思趁着周围混乱,没人注意自己,悄然退出内殿。
另一边,苏淮卿听了没几句禅学也偷偷溜之大吉。
他在庙里闲逛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清味,顺着香味找去,进到一处小院。
蓝衣女子静静驻足于桂花树下,下巴微仰,不知在思索什么。
风拂过,阵阵花香缱绻在鼻尖。
“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苏淮卿慢悠悠地踱到她的身边。
季楠思没看他,淡淡道:“你不觉得这棵桂花树看着十分亲切吗?”
苏淮卿捏起下巴,“这么仔细一看,确实挺亲切。”他抬手指向那歪出来的枝干,“尤其是这处,特别像。”
季楠思弯了眉眼,“是吧,和当年你家院子里那棵桂花树,特别像。”
两人的记忆都在这一瞬飘回了十年前他们初见的那天……
女孩莲步轻移,眨巴着杏眸,好奇地在新家探索,循着香味来到一处小院。院内的布景稀松平常,唯一令她在意的,是院墙另一头那棵高大繁盛的桂花树。
女孩走了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隐约瞥见桂花树的枝干上好像藏了个人。
她犹豫片刻,扬声道:“你好,我是新搬到隔壁的邻居!”
树上的小少年眉心微拧,没应声。
女孩锲而不舍地搭话,“你睡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快下来吧!”
树上的小少年依然没动静。
女孩仍不放弃,只不过声音弱了不少,“若是不小心摔下来的话,会很疼的……”
小少年烦躁地睁开眼,垂眸瞥向那个扰人清梦的小姑娘,将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如纱的暖阳下,无数花瓣随风飘落,悬停在女孩的发顶,肩头……
她的那双晶亮明澈的笑眸直直逼来,烙在了他的心底,久久抹不去痕迹。
小少年回过神来,猛然别开脸,却因动作幅度太大,一时间失去平衡,从树上摔了下去。
……
季楠思从回忆中抽离,挽起嘴角,“那时候你自己摔断了腿,还硬要怪到我头上,使唤了我好几个月。”
苏淮卿没好气地接话,“那事真得怪你。”
说话间,他轻轻牵起她的袖口,皱眉看向她略微红肿的掌心,“你今日不太对劲。”
季楠思握起了自己的掌心,“我没事……”
苏淮卿狐疑地打量着她,早些时候她掌掴付雨绵的画面历历在目。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悍的一面,就像是歇斯底里在发泄着什么。
他和她对上视线,认真道:“你真的没事?”
季楠思垂下眼睫,“没事……”
苏淮卿闻言放开了她的袖口,“行。”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苏淮卿再度开口。
“你今日落水,太子殿下第一时间跳水施救。看来你为自己觅了位良婿,将来嫁予他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次换季楠思直勾勾地凝向他。
“我的未来夫君,由你来做……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