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明白自己此时对苏淮卿释放好意的举动会引起皇甫临渊的反感,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知道皇甫临渊会跳河救人,但没想过他会不顾自身安危追到下游来。她如果此时和他单独回去,众人还是会传颂太子殿下将国公小姐英勇救下的美谈。
想要避免那个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真正的救命恩人给捎带回去,扰乱视听。既然大家喜欢美谈,就让他们传她和苏淮卿之间的美谈好了。
季楠思打定主意,含笑等着苏淮卿的回答。
皇甫临渊眯了眯眼,语气不善道:“你们两人早就相识?”
楠思向来重礼数,从来都是恭敬地将他唤作殿下。他还从未听过她将哪个男子唤得如此亲近,当真刺耳!
季楠思:“相识。”
苏淮卿:“不相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复又相视一眼,眸光相接,一人含笑,一人诧异。
苏淮卿无奈扶额,“你可真是……”
她就没看出她那未来夫君都要气炸了吗?
皇甫临渊这会儿确实烦躁不已,眉心紧锁,视线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季楠思缓缓起身,湿透了的裙摆有些碍手碍脚,不小心脚下一歪……
苏淮卿前一瞬还扶着额,后一瞬立马伸手稳住她的臂弯,动作近乎本能的迅捷。
皇甫临渊伸出一半的手顿在了空中,心头的烦躁这下是彻底达到了顶峰:这两人之间必有蹊跷,绝对不仅仅是相识那么简单!
季楠思站稳身子,挽唇浅笑,“多谢。”
苏淮卿松开手,垂眸躲开皇甫临渊逼人的视线,“不是要换衣裳吗?走吧……”
话音刚落,他抬步朝河畔上游走去。
前方不远处站了几名禁卫,皆是方才随皇甫临渊游水而来。只不过他们见氛围不同寻常,主子们似是有话要谈,识相地找了个稍远的地方候着。
季楠思仿若并未察觉皇甫临渊情绪上的不对劲,“殿下有什么话不如回去再说?”
皇甫临渊凝视着她恬静的面容,冷冷道:“今日之事,你之后定要给孤一个满意的解释。”说完,他拂袖转身。
“殿下!”禁卫们见状围了过去。
皇甫临渊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旁若无人地大步向前,略过苏淮卿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苏淮卿刚才虽然走在前面,却行进得很慢。眼见着皇甫临渊气势汹汹地走远,他干脆顿住步子,侧身看向缓缓踱步的季楠思,“他好像气得不轻,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季楠思气定神闲道:“我为什么要急?”
谈话间,两人默契地并肩而行。
苏淮卿:“自然是因为……”
“国公小姐,殿下命我们贴身护卫您的安危。”几名禁卫挡住了路。
其中一名禁卫向苏淮卿抱了抱拳,抬手向身侧示意,“烦请郎君让个道,莫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这便是要明着把他从季楠思的身边赶走。
苏淮卿耸耸肩,“好。那你们护着她先走,我在后边跟着。”
*
宾客们聚在河畔朝水面焦急张望,却迟迟看不到半点动静。
另有几名郎君带人沿着河岸往下游找去,没一会儿就遇到了皇甫临渊。
还在河畔边的一名贵女抬手指向某处,“快看!他们找到殿下了!”众人顺着贵女手指的方向看去,皇甫临渊正被几位郎君和禁卫簇拥而来。
“怎么不见国公小姐?”有人疑惑道。
另有一人惊喜道:“她在后边!看来殿下成功救下了国公小姐!”
众贵女望去,见季楠思果然由禁卫包围跟在后边,纷纷发出感慨。
“太好了!国公小姐得救了!”
“殿下当真英武!”
踏青宴场地旁临时搭了几个营帐,里边备有干净的衣裳,付雨柔方才被御医救醒后便由付雨绵扶进了帐中。
付雨柔刚刚换好一身干爽的衣裳,还在整理衣摆便听到外边的喧闹声。她料想是皇甫临渊回来了,急急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
她奔出营帐朝皇甫临渊迎去,“殿下,您回来了!”付雨绵一路跟在她的身后。
付雨柔想将手里的披风为皇甫临渊披上保暖,被他抬手挡住。
“主子!”含巧激动地小跑到季楠思的跟前。
她红得不同寻常的脸颊落入了季楠思的眼中。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含巧的眼角还挂着高兴的泪花,“先不说那么多,您没事就好!奴婢服侍您去换身衣裳。”
季楠思狐疑地朝在场的人群梭巡了一圈,轻易锁定了付雨绵那副愤懑得意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心中大概有了底,默默踱起步子。
含巧茫然道:“主子您去哪?”
季楠思笔直越过付雨柔和皇甫临渊,停在付雨绵的跟前,“你打了我的婢女?”
付雨绵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不以为意道:“她只是区区一名婢女,竟敢公然对我出言不敬,那我便替你教训她一番,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
季楠思心中那股前世任人摆布的无力感,那种重生以来的惶惶不安、那股受制于人的无力感,似乎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她默默垂首,捋起湿漉漉的袖子,尔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猛然抬手往付雨绵的左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付雨绵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尖声嚷嚷道:“你竟敢打我?”
季楠思面色漠然,迎着那道惊恐的视线再度抬手,这次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她的右脸上。
这两巴掌是使了狠劲的,两声脆响下来,季楠思自己的掌心也红肿了起来,隐隐生疼。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温婉娴雅,端重自持的国公小姐吗?
季楠思此时也有些愣神,发泄过后,心中逐渐冷静,倒也没有为方才的冲动后悔。
付雨绵是太傅嫡女,放在以前,她定会顾全太傅的颜面,将此事忍下。
可她上辈子已经做够了丹阳第一贵女,也受够了所谓的礼仪教条。重活一世,她本能不想再被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束缚,也绝不想再轻易任人欺凌。
今日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两巴掌,甩了就甩了。
“绵儿!”付雨柔惊叫着质问,“季家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季楠思云淡风轻地瞥去一眼,似是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并未感到不妥。
付雨绵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着,语气中已经夹杂起胆怯,“你……你……”
季楠思没理她,看向付雨柔,幽幽出声。
“你妹妹故意推我下水,还肆意欺辱我的婢女……这便是你们付家嫡女的品性?”
付雨柔嗫嚅着唇畔,“什、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真如那婢女所说,是付小姐将国公小姐给推下水的!”
“那她是为了封口才让人掌掴那婢女?”
“这……要是国公小姐没被救回来……岂不是没人知道真相了?”
众人的议论声落入了付家姐妹的耳中,付雨绵有些怕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推你……”
付雨柔也帮着说话,“季家妹妹,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她余光中瞥见皇甫临渊骤然转身离去的身影,连忙追了过去,“殿下!”
季楠思冷冷凝了一眼付雨绵,默默走回含巧的身边,“愣着做什么?”
含巧回过神来,“啊……对,主子您还要换衣裳,我们走吧?”她的脸颊看上去更红了,不过这次是因为主子刚刚为自己出了气,兴奋所致。
季楠思没接话,抬眸扫过周围神色各异的人,视线定格在一人身上。
苏淮卿原本正满眼复杂地看着她,见她望来,抬手指向自己,无声问道:“找我?”
季楠思微微点头,朝他走去。
“主子?”含巧不解地跟上。
主仆两停在了苏淮卿的跟前,季楠思故意扬起声线,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方才我被河水冲到下游,是这位苏公子仗义相救。”
她敛起衣袖,俯身垂首,郑重行礼,“救命之恩,楠思铭记于心,之后定当涌泉相报。”
刚才的一路上,季楠思想过了。现下皇甫临渊非要逼她嫁入东宫,她何不先一步为自己定下亲事?
眼前的苏淮卿正是最好的选择,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舍得拿命护她?
季楠思抬起眸子,眼底浮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流彩。
苏淮卿被灼得怔住身子,心头莫名涌过一阵慌乱,下意识别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