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韶嘴角含着饶有兴味的笑,瞥过苏淮卿一眼,复又看回季楠思,“说说看,你想向朕求什么恩典?”
季楠思抬起脸,扬了扬声线好让在场的更多人听到接下来的话。
“臣女希望将来能够自主决定婚事,恳请陛下应允!”
世人皆知,三年前太子殿下在护国公的接风宴上对国公小姐一见倾心,在那之后殿下总是有意无意做出向佳人示好的举动。
国公小姐将来会嫁入东宫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公认的事实。
可今日季楠思当着众世家权贵的面,向陛下去求这么个恩典,着实令人浮想联翩。
国公小姐希望将来能够自主决定婚事?可她何须如此?现下对国公小姐表现出强烈求娶之意的唯有太子殿下一人……
在场的宾客大多出自上位圈世家权贵,看的人情世故多了,很快便回过味儿来。
原来……国公小姐并不愿嫁给太子殿下!
众人惊诧之余,纷纷将视线往陛下身后的太子殿下投去。
原本端坐的皇甫临渊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面容紧绷,眸色晦暗不明。
季楠思始终垂眸等着陛下的答复。
皇甫韶幽幽盯着她的额顶,良久后才抬手道:“好,你方才所求,朕准了!”
“臣女多谢陛下的恩典!”
季楠思不卑不亢地又一次欠身行礼。再抬头时,她对上了陛下探究的眼神。
皇甫韶意有所指地瞥向苏淮卿,“你会有这种请求,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郎君?”
季楠思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苏淮卿,后者的面色看起来有了些许慌乱。
季楠思明白苏淮卿是怕她直接向陛下说出些什么……诸如让永安侯世子做她未来夫君之类的话。
她暗暗对他勾了一下唇。苏淮卿眉眼一跳,翕动了几下唇畔。
台下众人这才将关注点放在了苏淮卿的身上。
他们方才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永安侯世子是什么时候和国公小姐牵上线的?他甚至还得了国公小姐赠予的手巾……
除了那些参与了踏青宴而知道点内情的宾客外,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有人后知后觉道:“昨日便有人说看到他们二人一同策马进入围场,那时还没几个人信……”
“如此想来,永安侯买下国公府旁的那座宅邸,大抵也有些奇怪。”
“难不成,国公小姐和永安侯世子之间……早就有点什么?”
人群中的何妙妙听着周围的议论声,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流转在了季楠思、苏淮卿、皇甫临渊的身上,这会儿已经没人再关注秋猎的名次,这三人之间的瓜葛可有看头多了!
季楠思恭敬垂首作揖,“回陛下的话,丹阳内优秀的郎君众多,臣女只是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并无别的想法。”
苏淮卿的眉宇微松,转瞬又添了几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落寞。
“季楠思……”皇甫临渊忍不住沉沉出声。
皇甫韶侧眸睨了儿子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季楠思大大方方地看向皇甫临渊,莞尔一笑,朗声道:“承蒙太子殿下厚爱,臣女自知有许多不足之处,当不得太子妃之位。”
人群中的骚动更甚,喧闹声肆起。
三年了,国公小姐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回应过太子殿下的示好,今日这便是当众拒绝了!
太子殿下的颜面受了这等损失,莫不会直接发作吧?
护国公夫妇和儿子交换着眼神,皆从彼此的眸中看出了一份坚定。
思思今日的举动属实出格,不过不管世人如何想,他们作为家人定然会支持到底。
季楠思不畏皇甫临渊的视线,心中一片坦荡。
前世的她回到丹阳后随波逐流成了一名温婉贵女,对于婚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与幻想。
她没有喜欢的郎君,彼时皇甫临渊的爱慕又看似十分热烈。她无心去考量这份爱意,只觉得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嫁给皇甫临渊大抵也没什么不同。况且他身为西丹太子,或许还能更好地庇护她的家人。
事实证明,皇甫临渊并不是良配。他能够一边强烈地表达爱慕之意,一边狠心亲自监斩她的家人,从不设身处地考虑她的感受。
他或许对她有情,但是他这个人太骄傲了,他的爱意是强行付予的,令人窒息的。
这份偏爱终究是她承受不起。
季楠思将身子转向皇甫临渊,郑重地拱手过额,垂眸道:“臣女心意已决,恳请殿下为了西丹社稷着想,另寻一名当得起太子妃之位的贵女为妻!”
她抬起脸来,眸光坚定,话语掷地有声。
“臣女此生,绝不入东宫!”
这句话重重砸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喧哗声骤然止住。
皇甫临渊错愕地微张着唇,满眼震颤。
——“你这辈子休想从孤的身边逃离!”
他前几日的话仿若余音绕耳,可季楠思此时却再没有当时的半点慌乱。
陛下既然已经亲口应允,那么只要陛下还在世,便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嫁给谁。
皇甫临渊扯了扯唇角,低语出声,“你……休想……”
“退下。”皇甫韶倏然开口。
皇甫临渊的声音梗在了嗓子眼,视线良久停留在了季楠思的身上。
他的眼神中有太多情愫,不满、难以置信、愤怒、不甘,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意味,仍旧那么临渊居高,仍旧那么志在必得……
季楠思不由拧起眉心,心中没来由起了几丝不妙的预感。
皇甫临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唇边勾起弧度,给她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拂袖离去。
季楠思瞅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事已至此,他为何会是这种反应?就像是手中还有什么可以拿捏她的底牌一样……这个认知让她之前的慌乱感又一次隐隐爬上心头。
皇甫韶朝冯祥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再次朝台下众宾客朗声道:“天色不早了,诸位抓紧回府吧!”
说完他便凑回了皇甫韶的身边,伺候着他起身离席。
季楠思余光中瞥见苏淮卿走近,收回了神思,“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苏淮卿语气复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季楠思不解,“为何这么说?”
苏淮卿认真看着她,“慈溪山那日我就有点起疑了,你现在行事如此张扬,不是往日的作风。”
他犹豫了片刻,道:“思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季楠思顿住了,鼻尖涌上一股酸意,眼底也蓄起几不可察的水光。
她从前为何就没发现呢?
原来她的身边一直有着这么一个人,默默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关注着她的喜怒哀乐,把她的一切放在了极为优先的位置,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先为她考量……
“淮卿……”季楠思喃喃出声。
“嗯?”
“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他又一次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季楠思弯了眉眼,含着促狭的笑意,“那你明日来国公府提亲……好不好?”
“……”苏淮卿自觉被耍了,略微瞪圆了凤眸,“你……你!”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淮卿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季楠思不以为意,却见他停在了高台的阶梯旁,似是在等她。
她挽起唇角,走了过去。
“看着阶梯,小心些走,莫要摔着了。”他嘟囔着提醒。
“那你牵着我不就好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将臂弯递了过来,闷声道,“扶好。”
季楠思唇角的笑意更甚,伸出了手。
夕阳下,郎君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女郎从高台一阶一阶而下。
这一幕落在了尚未离去的宾客们眼中,仿若一对金童玉女在金光中携手走来。
他们清楚,大约从明天起,丹阳内将会有新的美谈了……
*
翌日,城中的风向果然变了。
国公小姐向陛下求的恩典引起了轩然大波,她与永安侯世子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引起了广泛的热议。
不过永安侯世子此前的纨绔事迹传得太甚,百姓们大多扼腕于国公小姐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纵使苏淮卿拿下了秋猎头甲之位,在大多数世人眼中也只当他是撞了什么大运,并不是凭借真本事得来的名次。
另外,还有一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国公府从一大早起便收到了不少拜帖,更有心急的贵夫人直接领着媒人登门拜访。
这些人所求皆为同一件事,向国公小姐提亲。
季楠思作为丹阳第一贵女,一直是许多贵夫人眼中的香饽饽,更是暗暗获得了不少郎君们的青睐。只不过碍于太子殿下此前的意图太过明显,他们只好作罢。
可现在不一样了,国公小姐已经当众拒绝了太子殿下,还坦言‘想慢慢挑选一门称心的婚事’。
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们可不能落后于旁人!
国公府的管家李守已经不知道送走了第几批人,捏着手中的拜帖朝大厅走去。
护国公夫妇正在厅内和儿子饮茶。
“老爷、夫人,少府少卿也送来了拜帖。”李守凑过去呈上帖子。
“哦?”季梁看向季楠辞,“我记得这个周为显是此次秋猎的第三甲,是个青年才俊。”
季楠辞点点头,“周为显在朝中身居正四品官职,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递来拜帖,算是极有诚意了。”
慕菀默默听着,将桌上挑出的几本帖子拿起,递向李守,“你将这些、还有你手上的帖子给小姐送去,问问她的意思。”
李守接过帖子应声退下。
他寻到中庭小院时,季楠思正在浇花。
李守笑道:“小姐,夫人让您亲自过目这些帖子。”
季楠思早就听说了府里今日的热闹,随意瞥过,并没有去接帖子。
“既然这些都是母亲挑出来的,便不用再看了。李叔,你直接去跟母亲回话,就说我愿意和这几位郎君都相看一遍。”
院墙的另一边,季楠思的话清楚地落入了苏淮卿的耳中。
他猛然睁眼坐起身,一个不稳从吊床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