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周从寄才见过几回,只几回便那般亲密,她不自在,周从寄想必亦如此。
倒是陆子琤,含璎打了个激灵,没敢细想。
游菀见火候够了,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
用过午膳,含璎带着周从寄告辞。
游菀跟出来,体贴道:“我送妹妹妹夫回去。”
含璎不想劳烦她,兼之另有打算,便说不顺路,“姐姐早些回,迟了姐夫该担心了。”
游菀没勉强,由婢女扶着登上车。
那婢女随她上了车,看了含璎一眼,才放下帘子。
不知可是她多想,含璎总觉陆家这婢女今日频频偷瞧她。
车夫吆喝一声,催马启程。
游菀自后窗望出去,见道旁停了辆马车,游含璎似是想搭车,周从寄不肯。
周从寄连车钱都不肯给游含璎花!
前世待她可没这般计较。
男子对女子的心意,从舍不舍得为她花用银钱,便能窥见一二。
她却不知,含璎正与周从寄算账。
“马车一人收二十文,两人四十文,搭牛车一人十文,共二十文,算下来可省二十文。”
周从寄听完问:“来时不肯搭车,便为此故?”
不然呢?含璎忽想起一事,“帷帽多少钱买的?”
周从寄立即道:“五十文。”
含璎仰头瞥他一眼,拿起帷帽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摸,遮面的垂罩乃是薄绢所制,成色好,做工也精细,五十文买得到?
“到底多少?”
周从寄又道:“六十。”
含璎料他没说实话,却不敢再问,原想省二十文,怎知反倒多用了不知多少。
既已成了亲,他的银钱便是她的。这一想,含璎心疼不已,这帷帽简直舍不得戴了,可若搁着吃灰更不合算。
含璎皱眉瞪着周从寄,嘱咐道:“往后家中一应采买都得问过我。”
周从寄嗯了一声,没反对。
“给阿豚的猊糖,”含璎将纸包往他怀里一塞,“夫君若是忙,可先回去,我在此地逛逛。”
“今日无事。”周从寄说着,看了眼她空了的手腕。
含璎道:“送给三姐姐了。”
周从寄没作声,只拔下发上的花簪,簪在她髻上。
含璎未料已叫他发觉,抬手摸了摸簪子,笑道:“夫君不喜簪花么?”
周从寄没答,只问:“四娘子打算去哪处逛?”
岩宁县最热闹的一条街要属香栀弄,说是弄,实则早由巷弄里扩出来了,整条街都是茶坊、酒肆,各式铺子作坊。
青石板街,前街后河,河那头又是条街,两层的小楼鳞次栉比,屋檐挨着屋檐,招子连着招子,商贩行人亦多。
含璎边走边逛,旁的不多看,遇着饭馆、食摊,必要驻足流连,观察时下都售卖哪些小食。
她想靠厨艺谋生,旁人能做的,她也做得,不算稀奇,阿娘说过,人无我有,才好出奇制胜。
岩宁县地处膏腴,寻常百姓温饱之余虽好觅些佳味,酒楼一餐动辄花费上百文,等闲不肯去,倒是从饭馆、食摊买份小食来得实惠。
阿娘手记上记了好些菜式,若能寻到本钱少,岩宁县又没人卖的,她便试一试。
不过售卖小食往往难成气候,一时恐难赚上大钱。
阿娘当初有一阵儿在都城卖包子,即是顾虑都城小食品目繁多,新奇吃食,食客多是尝个新鲜,亦喜调换口味,甚少每日来买,因而未必卖得长久。
卖包子虽辛苦,胜在稳当,赶上地段好,客流大,一日两三百个包子不够卖的。
都城百姓大多有营生,一早起了便出外忙碌,自家不开火,非但早食在外吃,洗面汤也在街上买,就地洗过脸,便在一旁食摊上吃碗热腾腾的馄饨、汤饼,或是装几个包子,边走边吃。
岩宁县到底地方小些,百姓常是在家解决餐食,舍不得日日在外头吃。
好在她不急,慢慢来,先能顿顿吃上肉,有朝一日再在县城开个馆子,她做梦都能笑醒。
含璎回头去看周从寄,正想与他说话,忽见饼铺外墙后有个蒙了皂纱的脑袋伸出来,不知怎么,即刻又缩回,过不多时,再度探出,鬼鬼祟祟的。
这一分神,含璎倒忘了先前想说甚。
“来一斤糟羊蹄,猪头肉半斤。”
含璎循声望去,一旁卤味摊上来了个胡子拉碴的褐衣粗汉,大抵是买下酒菜。
店家将他要的菜称好,许是因他要的都是价贵些的荤菜,大方饶了两根糟卤鸡爪做添头。
怎知那粗汉浓眉一皱,摆手道:“免了。”
店家讪讪地放回鸡爪,另捡了几片糟萝卜。
含璎暗自纳罕,这人一看即是好食肉的,却宁要萝卜,也不要鸡爪。
鸡爪一度是宫廷御膳,又唤作凤爪,寓意甚吉,后因物阜民丰,渐渐流入民间,上了寻常百姓的食案。
幼时住在都城,糟卤鸡爪还是颇受食客青睐的小食,如今怎没落至此?
含璎一路走过来,已留意到卤荤菜当中鸡爪最是便宜,却卖得最差。
单看卖相,各家的鸡爪色泽尚可,只是瞧着有些干巴,仅一层贴骨的皮,口感不知如何。
她往前又路过另一家食摊,正巧有个裹着幞头的青衣郎君买了鸡爪,一面走,一面拿了一根吃着。
含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以期自他脸上辨出端倪。
那年轻郎君冷不防被个娇美的小娘子盯着瞧,一下涨红了脸,险些不慎将唇瓣咬破。
他倒也爽气,手一伸,将打开的纸包送到含璎面前,羞涩道:“小娘子尝尝?”
含璎哪肯白吃人家的,只笑问道:“不必了,多谢郎君,这鸡爪吃着如何?”
“尚、尚可。”说完便扭头跑了。
周从寄见那郎君手足便如才装上似的,同手同脚地往前移,微微皱起眉,侧过身,低头问含璎:“想吃?”
含璎摇头,这糟鸡爪半斤起卖,若是难吃,岂不白白浪费了银钱?
二人身后,皂纱罩面的男子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又心疼又气,周从寄连给她买鸡爪的钱也拿不出!
未几,食摊摊主追上来,将一包鸡爪递给含璎,满脸堆笑道:“这糟卤鸡爪送给小娘子尝尝。”
含璎不免疑惑,鸡爪非是大风刮来的,怎会平白赠她?
摊主见她不收,有些发急,“今日酬宾,拙荆见小娘子合眼缘,特叫我送来,小娘子且收下,吃得好再光顾!”
含璎远远一瞧,那裹了青花布头巾的妇人站在摊位后,朝她笑着。
一包鸡爪少说有一斤,含璎无论如何不肯就要。
正为难,周从寄道:“捡一根尝尝。”
含璎心道也好,用帕子擦过手,在纸包里拿了一根。
摊主还要再劝,往后瞧了一眼,才不作声。
含璎尝过一根爪子,便皱起了眉。
鸡爪原就肉少,烹制得这般紧实且硬,越发叫人觉得没吃头,再则料汁亦难以渗进,贴骨的肉尚有些腥气,略啃一啃,嗦个味,便得弃了。
难怪滞销。
糟卤鸡爪最宜做下酒的冷盘,当零嘴吃也极好。
阿娘从前常在夏日做些给阿爹下酒,阿爹小酌,她在一旁啃鸡爪,阿爹会背着阿娘拿筷子沾一滴酒给她尝。
村酒而已,并不多好,她因瞒过了阿娘,便觉得有趣。
不过,她更喜虎皮鸡爪,吃着肉厚,皮酥肉嫩。
一条街走下来,却没见着卖虎皮鸡爪的。
她若卖虎皮鸡爪,最紧要便是食材与调料。
阿娘故里有好些专事鸡鸭养殖的商贩,待其长成,便宰杀分割,腿、翅、脖、爪等各有去处。
大夏朝并无分割售卖的,但好些食店善烹鸡,红烧、白切、炙烤、卤、煨汤,各有千秋,整烧上桌的,都会斩去鸡爪。
斩下的鸡爪,食店往往懒怠费工夫料理,常是低价售卖。
穷苦人家囊中羞涩,有从小馆子里购些生料打牙祭的,买回去不拘凉拌、红烧,还是糟卤,能尝个肉味。
含璎以为每样食材都值得最好的对待,或食其本味,或掩其本味尝其口感,价贱之物,若烹调得法,亦有好味,敷衍是对食材最大的不尊重。
酒楼饭馆售卖的鲜鸡爪,价钱在一斤十七至二十五文之间,与猪羊肉,鱼虾蟹等水产相比,便宜得多。
从食店出来,含璎陆续又逛了几家酱油铺,香料坊。
一回头,周从寄不见了。
周从寄将那皂纱男子堵在油坊外的巷弄里,“为何跟着我与内子?”
那人不知给哪个字气着了,唰地扯下面罩,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正是陆子琤。
周从寄险些没认出他,何人将伯府小郎君揍得鼻青脸肿,且两只眼各挂了个黑圈,甚是滑稽。
难怪不肯陪游三娘回门。
陆子琤岂会不知自己是甚模样?他今日偷跑出来的,没带人,就是有心收拾周从寄,也不敢就动手。
再者,陆子琤黯然垂眸,周从寄毕竟已是她的夫君,他若打伤他,她不定多怪他。
可他心里到底有气,瞟了眼周从寄,嘲讽道:“穷成这般,也有脸娶她!”
周从寄淡淡道:“周某家事,不劳陆郎君费心,望陆郎君自重,勿再打搅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