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魔界中人该来的地方。”
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刻起了手中的木雕。
夜漓天垂下眸光,只见那双修长而有力的手灵巧地拨转着刻刀,刻的竟然是一尊佛像。
和他之前捡到的一模一样。
方才在阵法之中,要不是有那佛像提醒,他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生门,想必是此人在佛像中注入了一点灵神。
他敛了目光,反问道:“你知道我是魔界之人,为什么助我脱离法阵?”
那人握刀的手停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为了夜枭而来?”
夜漓天微微一怔:“你认识魔父?”
那人不答,反道:“你能找到这里,夜枭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他点头:“不错。”
“果然。”那人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片刻后,拍了拍身上的残雪,起身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被六魔将之一弑森罗陷害,与三教决战而死。”想到幻镜中的弑森罗,夜漓天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心。
“以夜枭的功体修为,天底下能伤他的也只有那三位了。”白发男子轻叹一声,眼底竟有些黯然之色,“一百年了,没想到还是同样的结果……”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百年前就和魔父认识了,夜漓天边想,边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只见面前之人一身清圣之气,端的是神姿高彻,实在想不到会和魔界有什么关联。莫非……鬼母让他来佛桑香界找的就是此人?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也就是说——
“难道此地就是佛桑香界?”
那人抬眸看他一眼,自嘲似的笑了笑:“很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以前人们都叫这里流放之地。”
“流放之地?”
那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是一个被流放之人是帮不了你的,回去吧。”
千辛万苦找来此地,还没说明来意就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夜漓天心中有些不快,脸上只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鬼母交给他的锦囊递过去道:“既然前辈知道我的来意,那你一定认识这个。”
锦囊里装的是一粒佛珠,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人只看了一眼,神色却忽然变了。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看着那粒佛珠怔仲良久,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欠夜枭一份人情,本该要还的,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他话音中透出一丝无奈,夜漓天更是不解:“你说你被流放至此,难道有人不让你离开?”
“不是人,”他忽然叹了口气,“是影子。”
夜漓天一愣:“什么影子?”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自己脚下,“你没看见吗?我被黑暗束缚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影子都跟着我,我怎么敢将自己的黑暗带入人群之中?”
夜漓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白得发亮的雪地上映出两道模糊的黑影,不是它物,正是他们自己的影子。
他从没听说过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一时竟有些难以理解,疑惑道:“我不明白,每个人都有影子,我从没听过影子能束缚住人。”
那人雪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抬起眼帘,道:“没错,每个人都有影子,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它,许多人甚至被黑暗控制了仍不自知。”
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一动,落在了虚无中的某一处,“你听。”
空旷的雪原上寂静无声,夜漓天愣了愣:“听什么?”
那人道:“又有人被影子带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凭空出现,时快时慢,十分杂乱无章。他凝目看去,只见
几个黑衣人正朝这边走来,却是铁衣与三名禁卫。
对面几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愣了一瞬,才快步走到他跟前,激动道:“少主,你没事吧?”
“你们受伤了?”夜漓天看众人脸色都不太好,显然受了内伤,不禁皱了皱眉,“怎么才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四人对望一眼,皆是默默摇头,“都死了……”
“怎么回事?”
他四人脸色煞白,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仍然心有余悸,片刻之后,铁衣才狼狈道:“我们跟在少主身后追出小屋没多久就与其他人失散了,雪下得太大,我们到处找不见人,刚想返回小屋看看,就听见了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远远地向我们走来,到了近前才发现那马上驮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禁卫的尸体……我们担心少主遭遇不测,立刻沿着血迹找过去,没想到在一条河边发现了凶手,可惜我们不是他对手,混战之中被他打落进了河里,再一睁眼,不知怎么就到了此地……”
这些禁卫都是护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历经生死好不容易从魔界逃出来,竟然折损在了这种地方,夜漓天越听脸色越难看,沉声道:“看清凶手长相了吗?”
铁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突听身侧一名禁卫高呼道:“少主,小心!”
他几人劫后余生,见到夜漓天一时情绪激动,竟不曾注意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禁卫一声提醒,几人这才看清白发男子长相。
“唰”一声,寒光齐闪,长剑出鞘,铁衣身形一晃,护在了夜漓天身前。
“少主,凶手就是他!”
夜漓天一惊,抬眼看向那人。
只见他被四柄剑指着,神色却毫无变化,甚至没有一丝慌张。
“你确定没看错?”夜漓天转向铁衣。
铁衣咬紧了牙关,恨声道:“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这就奇怪了,铁衣刚被人打落河中就来到了此处,可方才这白发男子明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怎么可能分身去杀人?夜漓天想了想,觉得只有一种解释,铁衣看到的也是幻象杀人,就像弑森罗一样。
正思索着怎么向四人说明,就听那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道:“人是我杀的。”
他一下傻了眼,不可思议地向那白发男子看去,只见他眸光半垂,看着直指自己的剑尖,又重复了一遍:“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报仇就来吧!”
“好,算你敢作敢当,偿命吧!”铁衣一声大喝,剑身魔气暴涨,手腕一翻,一道冷冽剑光直向着白衣男子激射而去!
夜漓天想要阻止,已经晚了一步,铁衣虽然受了内伤,但这一剑依旧威势不减,一般人要么避开,要么运气抵挡,那人却不闪也不避,合掌当胸,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剑气杀至眼前。
刹那间,积雪暴溅,那道剑气像是砸在了一口巨钟之上,金铁交鸣声顿时响彻雪原,众人被震得退开数步,再一抬眼,就见那白发男子周身镀着一层金光,犹如铜墙铁壁护住全身,竟是毫发未损。
金钟护身诀!
夜漓天目光一亮,这一招乃是佛门至高绝学之一,此人竟是佛门中人。
三名禁卫眼见铁衣一击未中,立刻欺身而上,浓黑色的剑气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那白发男子笼罩其中。
铁衣不甘示弱,纵身加入战圈,四人剑势连成一片,一时间魔气遮天蔽日,不断撞击着白发男子的护身罡气,钟鸣之声摧肝裂胆。
那男子运起浑厚的内劲,却是只守不攻,过了一刻,护身金钟在四人的猛攻之下,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铁衣瞅准时机提剑而上,就在即将破穿裂纹之际,那金钟之内充盈的威压陡然从裂缝中倾泻而出,白发男子见状急忙收起内劲,但是已经迟了一步。
眼见铁衣避之不及,夜漓天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手中长剑一挑,地上积雪被挑飞至半空,在铁衣身前凝成了一面透明冰墙,铁衣脚蹬冰墙,借力一闪,堪堪避过这道内劲,石火电光间,只听一声爆裂巨响,冰墙已然碎成了齑粉。
那白发男子尚未出手,仅凭着一身浑厚内劲真元就与四人打了个平分秋色,铁衣深知这一战已难善了,能不能报仇且不说,只要此人一动手,他们几个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短暂地调整了一下内息,正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势,就在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笑声。
那笑声尖锐刺耳,和先前在小屋听到的别无二致。
众人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旁的参天枯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那人一袭白发,未束,一身衣服也是白的,他不知在树上站了多久,众人竟都毫无察觉。
“白无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外人带到这里。”
一阵微风拂过,眨眼一瞬,树上的人已经落在了白发男子跟前,他冷冷地扫了夜漓天等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那白发男子。
众人这才发现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白发,同样清冷的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