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夜漓天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此地应该被人布下了阵法,那房子就是阵眼,铁衣等人恐怕也已经走进阵局里了。
只见四周景致单一毫无变化,一时之间想要找出生门恐怕不容易。冷风从发际飕飕穿过,他面色愈加沉重,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感觉脚下一顿,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只见一截木桩斜插在雪地里。
那木桩上隐隐约约刻着一些纹路,夜漓天随手将它拔了出来,拂去雪花,才发现竟然是一尊木头雕成的佛像。
雕刻之人显然刀法纯熟,那佛像宽面长耳,端坐莲台,神态样貌皆是栩栩如生。
雪势这么大,佛像却没有被雪掩埋,显然是刚被人落在这里不久。
这又是什么把戏?他眉头紧了紧,将佛像拿在手里前后看了看,突然,一道渺远的声音从佛像中传了出来。
「释迦渡世,向死而生。」
「孔雀衔枝,从何而来?」
那声音仿佛来自虚空,过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阿难渡世,向死而生,孔雀衔枝,从何而来?”夜漓天怔了怔,下意识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心中忽然一动。
昔年释迦牟尼化身苦行僧游化到伽罗毗,见摩罗大军正要屠城,释迦便对摩罗说,“你虽然能杀了伽罗毗城中所有的人,却杀不死我。”
摩罗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于是嘲笑他口出狂言。释迦笑了笑,与摩罗打赌,如果摩罗不能杀死他,就要释放城中的百姓。
摩罗自负武力高强,欣然答应,一剑便杀死了释迦,正要下令屠城,突然从西边飞来一只孔雀落到释迦身旁。
孔雀衔着一截菩提树枝放在释迦嘴中,释迦重新活了过来,摩罗这时才知道自己遇到了真佛,立即下令释放了一城百姓,从此不再乱杀无辜。
“向死而生,”夜漓天垂眸,“你是说生门在西?”
“……”
佛像静默无语,木头刻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漓天轻嗤一声,他自是瞧不上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铁衣等人,以免他们遭遇不测。
不管是不是陷阱,有个方向,总比自己在这里打转的好。
扫量一眼方位,将佛像揣入袖中,御风而行急向西去。
冷风如刀,吹得人骨头缝都疼了起来,他在雪原上疾行了一阵,只觉得风中的潮气越来越重,再往前走不久,一条通天长河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河上笼罩着稀薄的白雾,一眼望不见边际,气温虽低,河水却没有上冻,水面上只漂浮着一层薄脆的浮冰。
他往河岸走了几步,忽然,一道水声从河中传来,举目望去,只见一艘乌篷船从水天相接处缓缓驶了过来。
船影破开薄雾,不出片刻,已靠近了岸边。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船夫打扮,头上戴着顶宽大的斗笠,阴影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貌,不过从身材上看,应该是个壮年男子。
“公子是否要渡河?”那男子撑着杆儿将船停稳,看着他道。
“你是此地的艄公?”极北之地苦寒荒凉,哪来什么艄公,夜漓天腹诽,一边暗自戒备了起来。
那人却是不答,自顾自说道:“公子要渡河就赶紧上船吧!”
就差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冷冷一笑,不动声色上了船。
小船静静地分开河水,向着河心驶去。
“不知公子从哪来?要往哪里去?”那船夫一边摇着橹,一边随口问道。
夜漓天抱剑倚着篷仓,也随口答道:“从烦恼处来,西去欲寻解脱之法。”
那船夫听完,忽然笑了笑:“公子说笑了,你又不是和尚,前边也不是西天。”
“哦?”他淡淡一笑,“我倒听说此地有个叫佛桑香界的地方,不知船家听过没有?”
那船夫摇橹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没听说过,公子要找那地方做什么?”
夜漓天将他变化看在眼底,心中一动,看来此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当日魔界政变,他一路逃亡,慌乱中鬼母交给他一个锦囊,让他前往佛桑香界找一个人,助他东山再起,至于那人是谁,佛桑香界又是什么地方,却没来得及细说。
他将目光在船夫身上扫了一圈,话锋一转道:“随便问问,对了,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那船夫反问道:“公子要找什么人?”
“有几个同行的朋友走散了,想找人家打听打听。”
那船夫摇了摇头:“公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暴风雪这么大,公子的朋友要是迷了路,怕是有去无回了。”
夜漓天冷笑道:“一点风雪倒不足为惧,就怕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船夫微微一顿,道:“公子说笑了。”
乌篷船静静地行驶在平静的水面,不知为何,夜漓天只感觉周身雾气越来越浓,水流的方向似乎也发生了改变,把着船舷一看,只见原本横渡过河的小船现在却在顺流而下。
“船家,是不是走错了?”他眉头一蹙,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剑柄。
那船夫忽然阴恻恻一笑:“没走错,公子不是要上西天吗?我这就送你一程!”
说着,缓缓转过头,斗笠下蒙着的那层阴影如同迷雾消散,露出了一张刻薄阴鸷的脸。
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识。
“弑森罗!”夜漓天几乎想都没想,锵然一声抖剑出鞘,剑如惊电直刺向对方面门。
夜漓天的剑很快,但弑森罗的身法更快,只一个眨眼间人已倏忽飘到了他的背后。
“你知道魔皇是怎么死的吗?”
弑森罗低沉沙哑的嗓音贴着他的后脖颈响起,夜漓天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蜿蜒而上,他手腕一翻,手中长剑急向身后削去。
弑森罗轻轻一跃,跳上了乌篷:“区区三教,杀得了夜枭吗?”
“你说什么?!”夜漓天眸中暴起一道厉芒。
弑森罗却蓦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如同厉鬼挽歌,在茫茫水面上涤荡开去,只听得人惊心不已。
“你其实都知道不是吗?”
就在夜漓天心神一荡的间隙,弑森罗已掠至身前,右手一扬,一把捏住了他下颚:“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还是不敢?”他鹰一样的眼睛戏谑般盯住夜漓天,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你怕——”
“闭嘴!”夜漓天左手一格,震开弑森罗抓着他的手,右手长剑紧跟而出,一招接一招,绵绵无绝攻向对方。
但弑森罗身法奇诡,在浓雾中上下翻飞有如幻影,他的剑总在将要刺中之时莫名地落了空。
“你怕无法替他报仇,”弑森罗暗哑鬼魅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带着一丝嘲弄,“就算仇人就在你眼前!”
“闭嘴!!”夜漓天眉间杀气渐浓,伸手往剑上一抹,倏地扫出一剑。那剑上沾染了他的血液,顿时红光大盛,正是魔皇绝招之一“血剑”!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嗡鸣,血红的剑光刹那间扫开数十丈内的浓雾,横贯过弑森罗的身体,小小的乌篷船也在一瞬之间化成了齑粉!
小船粉碎的一瞬,夜漓天跃向了最近的一块浮冰,刚刚站稳身形,便听弑森罗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哈哈哈,现在的你,赢得了我吗?”
他猛地抬头,只见弑森罗完好无损地悬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自己,脸上写满了轻蔑。
手上还残留着长剑穿过身体的实感,他的心里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弑森罗不可能在这出现,这阵法大概会激起人内心的心魔,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象,关键是要如何破解这道阵法。
就在他凝眉苦思之时,无数黑色的邪气已从弑森罗周身逸散而出,像虬结的蛇群,裹挟着暴戾风声,山呼海啸般向他袭来!
夜漓天身形一动,正想躲开弑森罗的一击,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咚——”地一声,袖中一轻,那佛像不知怎的滑了出来,掉进了河里。
「释迦渡世,向死而生。」
心念电转间,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此阵的破解之法,佛像早就告诉过他了——
奔涌而来的邪气带起一阵强风,搅得平静的河面掀起了层层白浪,他忽然笑了笑,缓缓撤回迈出的脚步,垂下双手放弃了所有的抵挡。
「向死而生」
他早该想到的。
浓烈的邪气瞬息而至,石火电光间,猝然洞穿过他的身体。
疼痛的感觉并没有出现,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清脆的嘎吱声,像是冰块碎裂,接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向下拽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脚下的河仿佛是虚的,他一滴水都没有沾,在长达数秒的急速下坠之后,他的双脚又重新站在了地上。
四周还是空白一片,天空中飘着零星小雪,轻轻柔柔,像尘世中纷飞的柳絮。
他不确定是不是还在阵法中,一时有些恍惚,回头一看,只见那条长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参天巨树。
那树粗不止十丈,仰头也望不到顶,一本三柯,万千枝条,遮了半边天穹,可惜枝干已经全部枯萎,否则也算一方奇景。
他朝着大树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树底下坐着一个人。
是个男人,看外表不过二十五六,却是满头白发,连衣裳也是白的,打眼看去,几乎要和雪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他手中正刻着什么东西,夜漓天也许还未发现他。
“朋友,请问此地是什么地方?”他走上前。
那男子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头发眼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却似浑然不觉,只是专心致志地刻着手里的木头,听到他问话,这才停下手上动作,不疾不徐地抬起了头。
他一头银发只用一根玉簪束着,一抬头,几缕发丝便随着动作散落下来,似有若无地飘过棱角分明的脸颊,于是连那深邃的眉目五官,都蒙上了一层淡漠疏离的意味。
魔界中魔修盛行,受魔功影响,长相妖异美艳的不在少数,但极少有人像他这般气质天然,夜漓天愣了愣,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想起“玉山孤松”四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