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陈蒲迎来了最后一次取血。
他一点也不担心但失去利用价值后自己会被裴月行如何对待。也许,他会被立即处死,也许会被变本加厉地折磨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他对此毫无怨恨,因为自己本来就不该出生。
当最后一点血装满小碗,他的心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还清了欠裴月行的。至于裴月行的母亲……
自己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被下令处死,一命还一命。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回破屋,朔风凛冽的大雪里,他觉得自己身上前所未有的清爽干净。
回到屋里,一阵晕眩袭来。呼呼风声越来越大,四处漏风的屋子刮来阵阵寒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损耗过多的陈蒲无力再保持清醒,疲惫地合上双眼。
失去意识之前,他忽然想起小春问他的那句“你想没想过离开这里”。
如果……如果自己走了的话,裴月行也会好好待乳娘的吧……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吵醒了,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听见四周吵杂的脚步声闹喊声。正当他疑惑之际,小春身手利落地从窗户翻了进来。
陈蒲从来不知道小春的功夫那么好!
他一眼看见了小春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千机阁的镇阁宝物之一!
陈蒲的眼神沉了下去。许多蛛丝马迹瞬间在他脑海里迅速穿了起来,小春妙手回春的医术,深藏不露的武功,还有他向自己打听过千机阁的宝物……
“这就是……“,陈蒲沙哑问,”你来千机阁的目的?”。
小春躲开陈蒲的目光点点头。外面的脚步声提醒着他,没多少时间和陈蒲话别了。
“你等我,我会回来带你走的。”
陈蒲此时真的很喜欢希望能够愚笨一点。
然而他迅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小春舍弃了。因为今天若上带着身体孱弱的他,小春根本逃不出千机阁。
他默默看着小春。
这几个月他们虽然往来低调,但大家都知道和小春较为熟络的除了季大夫就是他。如今小春轻轻松松便盗走了隔中密宝,裴月行不会怀疑季大夫,只会笃定是他出卖了机密。
可以说小春这一走,自己便是在劫难逃。
他很想让带他一起走,可是他若跟着一起走,便是背叛了千机阁。他本就亏欠良多,今日好不容易才能挺直腰板。而且……
他不敢问小春。
小春此时亦是左右为难,他没想千机阁一行会遇到陈蒲这个变数。
可是如果他带上陈蒲,他们两人都出不去,而他的妹妹还等着手里的宝物救命。小春别过头,飞身出窗,不忍再看陈蒲一眼,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什么也不顾带上陈蒲一起走,“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会来找你的”。
小春走后,陈蒲瞬间瘫倒在地上。他忽然觉得胸口好痛,这些年来,虽然受了很多折磨,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心头寒冷。到了最后,他还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明明知道人情薄凉,明明决定不再轻易相信,可还是不知不觉对小春交付了真心。
只是他真的相信过小春啊!他什么也没有,小春能从他身上图谋什么呢?
他以为小春是不一样的……一口气忽然提不上来,陈蒲就这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陈蒲发现自己处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口舌干渴,浑身无力。大概有人通报他醒了,很快,牢房外面传来急躁的脚步声。
裴月行怒不可遏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然而他的内心一片平静。
“小春在哪里?”,裴月行问。
“我不知道。”
裴月行猛地伸出手,卡住陈蒲的脖子抵在地上,头上暴起条条青筋,“你背叛我!你居然背叛我?”。
陈蒲不作回应,心里却感觉讽刺。
什么叫做背叛?
一切不过是上天的作践,他认命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内心却从来没有一天忠于裴月行。他活着只是来赎罪的。等赎了完,他就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走了。
他这番神态让裴月行暴躁。
陈蒲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和别人一起背叛自己?
这是裴月行最不能忍受的,甚至他完全忘记了宝物,一心只记得陈蒲背叛了自己!
“你说不说?“,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是陈蒲为什么陈蒲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起?为什么陈蒲能露出一副一切和自己无关的表情?
“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就让人抓了乳娘!”
“你……咳咳……不会的”,陈蒲太了解裴月行,裴月行一心把乳娘当母亲敬重。
“你不说我就让你把千机阁所有的刑法都尝一遍。”
陈蒲不为所动。
裴月行气急败坏,就连陈蒲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方寸大乱,他不明白裴月行怎么了。在他的印象里,他的主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不管出了再大的事都能镇定自若地解决。他对自己万分残忍,可却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一通逼问和拳打脚踢之后,裴月行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最后他下令用刑,直到陈蒲愿意坦白为止。
陈蒲突然庆幸自己真的不知道小春去哪了,不然此时必定左右为难。
然后他便尝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人间炼狱。每次他都以为是最痛的时候,可下次却会迎来更加难熬的折磨。他感觉自己很久都没睡过了,连晕过去也不能。他不知道这样无止尽的酷刑何时到头。
终于,鲜血淋漓的他被从刑架上拖了下来。
他看见裴月行踩着月白色的缎面金丝云纹鞋走过来,寓意祥瑞,雍容尊贵。那鞋子一步步向他直直靠近,却忽然拐了个弯,原来是怕踩到了他暗红的血,脏了鞋面。
他听见裴月行的声音有一丝不稳,“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小春去了哪里,我就放你出来,找季大夫为你医治好不好?”。他甚至听见裴月行的声音里有一丝祈求。
呵……这是硬得不行来软的?他佩服裴月行这姿态拿捏得真足。少一分则淡漠,多一分则虚伪。如果不是太过了解裴月行,他一定会信了裴月行在为自己心疼。
“杀了我吧。”
“季大夫……”,裴月行喊了一声。
季大夫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他都舍弃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袒护他?”
袒护他?陈蒲想,他其实也没有袒护什么。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是因为自己命贱吧,因为从来鲜有人对自己好。是他太傻。别人巴巴给了一点好,就忘不掉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个药喝下去比你受过的刑罚都痛”,裴月行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你现在说出来,一起还能恢复如常,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