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行出谷了,把煜涵和陈蒲留在千机阁,煜涵当然不会刚过这个教训陈蒲的好机会。
陈蒲端着茶水来到铺满绒毛的屋子里,心中奇怪,煜涵公子一向不喜欢自己近身,这次却让自己前来服侍。
他慢慢靠近煜涵,今日屋里的烛火稍暗几分,煜涵一个人坐在桌边,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陈蒲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蒲把茶水放在桌上,煜涵忽然抬头和他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深意让陈蒲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煜涵很快垂下眼帘,盖住了瞳孔里的精光。
煜涵坐在他面前,慢慢端起茶喝了一口,整个屋子里只能听得见轻微的茶杯磕碰的声音。突然,煜涵一口茶喷出来,打破了这份宁静,“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吗?”。
望着煜涵目光的灼灼烈火,陈蒲心道原来如此。自己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贵公子,要他这般算计自己。
“属下知罪”,陈蒲当即跪下认罪。
“你就是这么服侍主子的?你也该亲自尝尝被烫的滋味”,煜涵吩咐道,“把炉里的碳给我灌到他的嘴里去”。
几天后,裴月行回谷,陈蒲照旧跪在门前迎接,裴月行发现他脸色不对,刚想发问煜涵便恶人先告状,“月行,你不知道,你不在时这贱奴是怎么怠慢我的。我的舌头都被他给烫红了”。
煜涵身上最招裴月行喜欢的明媚双眼,如今不再发光,隐隐透露出一丝委屈和忧愁。裴月行是真心宠爱这个人,不禁怒从心生,陈蒲竟敢如此疏忽,“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陈蒲浑身发热,本就跪着的他把头磕在地上请罪。
“怎么,连请罪都不会了?”,裴月行问。
“属下……知错”,陈蒲吃力地说话。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你怎么了?”,听到他这有气无力的声音,裴月行发现不对。
煜涵枪先说到,“他烫着了我,我自然也罚了他”,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裴月行,“月行,你不会怪我吧,我当时真的气坏了”。
裴月行轻轻摸了摸煜涵的头,“当然不会”。然后对陈蒲说,“既是受罚,那就自己熬到伤口好起来吧”。
陈蒲心想这伤哪能自己好起来?但他不敢多说,只道“属下领命”。话刚说完,陈蒲实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裴月行随意叫人把他扛走。
煜涵此时也摸不着裴月行的态度了,他原本以为裴月行在乎陈蒲,才会仗着裴月行宠爱自己急冲冲地对陈蒲出手。可今天裴月行居然对陈蒲视若无睹。煜涵不禁怀疑自己小题大做。
他哪里知道,裴月行只当陈蒲晕倒是旧病未愈。
裴月行从来懒得多花一点心思在陈蒲身上。在他眼里,陈蒲永远是一介贱奴。如今他不过刚对陈蒲好一点,陈蒲便得寸进尺,忘记了伺候人的本分。他只当陈蒲理应重罚。
被人丢回小破屋里的陈蒲蜷缩在干草上,他浑身发热,嘴里疼得难受。他永远都记得炭火放进嘴里灼热的感觉,仿佛整个口腔都被融化。以往裴月行也会罚他,可从来不会用如此阴毒刁钻的法子。
这是上天在惩罚他贪心吗?他一个罪人,竟然还贪图享受,妄想出去看看世间美景。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甘之如饴。
夜里,小春偷偷来看他,给他上药,却也只能稍微抹到粉末,若好得太快,恐怕被人发现古怪。
陈蒲看小春表情凝重,便主动安慰道,“我没事,有你给我治,过几天就好了”。
\"哪里没事了?你嘴巴里面都烂了,里面全是水泡和血,再不治你的嘴就废了!”
小春心里难受,他到这里不过两个多月,陈蒲便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此时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股带着陈蒲逃出这个泥沼的冲动。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小春问。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噤声的咒语,让陈蒲突然停了声音,一言不发。他的反应让小春觉得有戏,小春又问了一遍: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陈蒲忽然笑了,小春觉得这笑容并没到达眼底,“我从出生起就在这里”。
小春听着这敷衍的话,想继续发问却被陈蒲打断,“主人答应过阵子放我出去看看”。
小春惊大于喜,他可不相信裴月行有这么好心。他完全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怎么回事?”。
“我救了煜涵公子,主人赏赐的。”
裴月行晚上才知道陈蒲被灌了火炭。心里涌上几分火气,想找季大夫给陈蒲看看。但是他忽然记起,陈蒲只是一介贱奴,那里有这么娇贵。他不禁觉得自己这举动十分可笑。
一定是因为擅自煜涵动了自己的东西,自己才会这么生气。裴月行想。
然而陈蒲今天那虚弱的样子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最终他迈出步子走向陈蒲的小破屋,却惊讶地听见屋里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他凝神一天,是小春!他还来不及惊讶,就听小春问到陈蒲想不想离开这里。而陈蒲居然还同小春约定一起出行!
所以陈蒲求自己去外面看看是为了和小春一起?
所以小春会为他求情是因为他们早就认识?
裴月行忽然有种被人愚弄的愤怒。他的东西就算弃若敝履,也不容许别人染指。陈蒲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这里身边!
他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是步履沉重,脸色阴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大事不妙。
第二天,裴月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收回了陈蒲的奖励,而陈蒲却不敢质疑。
他只剩下美梦幻灭的绝望。他这一生未敢奢求过什么,也不敢有任何妄想,因为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配拥有。
可是为什么裴月行要亲手唤醒他心底的渴望,又把它掐死呢?
不得不承认,裴月行答应他出去的时候,他曾对这个主人生起过一丝小小的期望。
这一刻,他忘记了主仆之别,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月行,身体的本能却又让他快速低下了头。
裴月行虽然不是个宽厚的主人,但向来是言而有信的。所以独独对自己残忍吗?因为自己从来不配拥有任何一点点好?
裴月行被他复杂的目光盯得心中一悸,没计较他的失礼,反而不自在的扭过头,“如果你还想出去那就好好伺候我,哪天我心情不错了,或许还能再给你个赏赐”。
他觉得自己已是法外开恩。
然而陈蒲只觉得主人在玩弄他。他虽然身份卑贱,却暗藏一身傲骨。这么多年了,他因着自己偷走裴月行的福泽而他万分顺从,却从来没有过半分讨好。被人作践是一回事,上赶着给人作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深深看了裴月行一眼,然后重重磕下头,“谢主人赏赐”。
自此以后,他对裴月行,再无半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