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 第9章 第 9 章

陈蒲最终被灌下去了那碗药。他早已受尽刑罚，连动弹一下都力气都没有，现在却被浑身疼痛得地满地打滚。他不知道是皮肉里的痛还是骨头上的痛，他只想知道如果把自己浑身切开，是不是结束这无休无止的痛苦？

地上的鲜血被他翻滚的身躯溅了起来，他分不清楚裹了满身的是究竟血还是汗水。

忽然，好多以往的画面闪过他脑子里，小春抛弃他的决绝，有乳娘深夜探望的慈悲，有老阁主每次见他时的厌恶，有众人对他的凌辱和不屑，还有……裴月行加诛在他身上的折磨。

他忽然明白，原来这一生和他相伴最久的还是裴月行。给了他一辈子折磨的裴月行。

他不明白为何生下让他欠裴月行这么多，他这辈子只是默默接过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罪孽。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只希望若有来世，可以忘了这一切，再也没有陈蒲，也没有裴月行和千机阁的一切。

陈蒲再一次疼得失去了意识。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谁在高声大呼，那是地府的无常，来召唤他的魂魄归去吗？

那一晚，千机阁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眼花了，他们看到尊贵无比的少阁主不顾形象，满身血污地抱陈蒲，一路急匆匆地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陈蒲再次生死未卜。

“你不是有解药？他怎么会昏迷不醒？”，裴月行问季大夫。

“老夫先前便说过，他的身体经不起千机阁的重刑”，季大夫解释道，“这药对常人来说是无大碍，可他身体亏损严重，这才一直醒不过来”。

“你……”，裴月行闻言想发作，却突然一言不发。

这药原本是给煜涵的，他身患奇疾，需以毒攻毒。可是季大夫研制出来的药效不稳，恐怕毒性深重，他怒急之下便听了煜涵的谗言，让陈蒲来试药。还特意嘱咐季大夫改了一味药性，好让服药之人痛苦加倍，借此逼迫陈蒲招供。

他早就知道煜涵针对陈蒲，只是以前乐得哄煜涵高兴，也不在意陈蒲。

他走到陈蒲床边，看着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陈蒲，心里一阵顿塞，猛地咳嗽一声。

“少主……”

听到季大夫的声音，他疑惑抬头，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已然了一朵血花。

那是自己刚才……吐得血？

季大夫赶紧为裴月行把脉，裴月行却一把甩开季大夫的手，“先救他”。

“老夫还是先给少主看看。”

“先救他！”，裴月行怒吼。

季大夫被吓懵了，他看着神色莫名，他似六神无主，又似惊讶无助。

这分明是失了至亲之人的反应！

裴月行又吐出一口血来，他眼睛一动不动，伸出手擦了擦嘴角，四下看了看，确定血没有喷到陈蒲身上。

他开口道，“来人，处死煜涵”。

接到命令的属下愣了一下，以为主子下来处罚谁，都会先告示缘由，当然……除了处罚陈蒲。侍卫觉得自己听错了，他特意重重地重复一声，“处死……煜涵公子？”

“即刻处死。”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话里却有一股莫名的压力，侍卫不敢再质疑，正要前去执行任务。

“你救救他”，裴月行说。

季大夫怔怔看着裴月行，这个心思莫测的少年，这个强势镇定的少阁主，此时竟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小时候依赖他的脆弱的孩子。

“好，老夫定当尽力”，说完他便去药庐制药。

裴月行也不明白自己突然怎么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这是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死了。

仿佛眼前躺着的不止有陈蒲，还有他自己。

他只知道，他想让陈蒲醒过来。

“陈蒲……”，他轻轻抚上陈蒲满是伤痕的脸，从下巴，到鼻头，再到额头，他摸了好多次，而陈蒲毫无反应。

他想，陈蒲这一次醒过来之后，他一定好好待他。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自己都给陈蒲摘下来。什么秘宝，什么煜涵，统统都见鬼去。

他太过自信，因为陈蒲的命一向又硬又贱，因此陈蒲前不久才死里逃生。

然而十天过去，陈蒲依旧昏迷，裴月行开始怕了。他原以为陈蒲迟早会醒过来，只要他好好待陈蒲，就能弥补以往的过错。

\"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属下尽力了“季大夫叹息一声，“只是陈蒲身体底子太差了”。

“那他还能醒来吗？”

季大夫不敢作答，他感觉周围的压力忽然重了起来，他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他现在已经明白了陈蒲对裴月行的重要性。

可是四周的压力骤然一松，“罢了，你辛苦了”。

裴月行这样季大夫反而更加担心，“少主……”

“你去休息吧。”

裴月行神色平静，可季大夫看见他眼里一片幽黑，不见半点光芒。

裴月行兀自走回房间，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一路走来所有人都避得远远地，不敢靠近他。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看见院里的梅花落下，明明之前一直生命力顽强迎冬开放，现在却快要凋谢了。

他一个人想漆黑的屋子里小声呜咽，继而悲声痛哭。

有些事情，他好像明白得太晚……太晚了……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裴月行逐渐明白了自己对陈蒲的情感。他以前从不认为自己会动情，宠谁捧谁都不过是一时高兴。

直到此时，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对陈蒲动了心！

原来，他早就原谅了陈蒲，他想从陈蒲身上得到回应，而陈蒲却毫无反应，所以他最后才一直折磨他。

可是陈蒲怎么能回应他呢？连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心意。

原来，他只是嫉妒陈蒲对小春亲近，却一心想逃离自己。

他怨恨上天也怨恨自己。

如果陈蒲不是那贱婢的儿子，如果自己能再宽厚一些明白……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展到今日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可是，若他不计较身世之痛，不在意英年早逝的母亲，那他还是个人吗？

所有的一切就像无解的九连环，一环扣着一环，把裴月行和陈蒲的命运交织缠绕，一步一步走向永远解不开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