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原本想当天晚上偷偷去探望陈蒲,可是他已经两天不见陈蒲的踪影。旁敲侧击之下,他终于打听到陈蒲被关进水牢。小春心急如焚,他原本只是对陈蒲好奇,可是现在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对一个人如此牵挂。
即使和那个人只见过三次。
第四天早上,小春终于有机会见到裴月行,他跟着季大夫为裴月行例行诊治。
“少主身体已无大碍,只要三月之后喝下最后一副药,便大功告成”,季大夫说。
裴月行眉梢染上喜色。
小春心中焦急,却佯装镇定,“少主身边那位侍从怎的不见踪影”?
裴月行疑惑,季大夫亦是不解。他十分欣赏这个聪慧踏实的年轻人,甚至想收到他徒弟。不待裴月行发作,他便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前几日地震,我见他面色难看应是受了重,如不好好治疗恐有性命之忧”,小春一年严肃地道,“他可不能出事”。
在场的人都知道裴月行还需要靠陈蒲的血做最后一副药引。
裴月行问,“他伤得很重”?
“是,他应当是被重物砸到了,内伤很重,且失血过多。”
“他正在水牢受刑。”
小春露出惊讶的表情,语气焦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撑不过这等刑罚”。
“你说的是真的?”,裴月行目光里满是审视,“你不是在为他求情?”。
好敏锐的人。小春自认为已经不露痕迹了,裴月行怎么还能察觉出异样?
“小春才刚来,怎么会陈蒲求情”,季大夫说。
裴月行看向小春,小春被他气势吓到瑟瑟发抖,似乎没见过这等场面。裴月行问:
“真的如你所说?”
“少主……少主大可前去看看。在下不……不敢欺瞒,只是为了少主您的身体着想。”
裴月行略微思索,以陈蒲的修为,五天水刑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是如果他身负重伤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他努力回想陈蒲被他叫人拖去水牢那天的脸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裴月行忽然有一丝心慌。
他亲自带人前往水牢。
见到陈蒲的那一刻,裴月行看见陈蒲的脸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煞白,像个死人一样。
他让人去探探了陈蒲的鼻息。
“回禀少主,已经没有气息了。”
“什么?”
裴月行挥手把这人扇到了墙上,然后命令道,“把人带上来,让季大夫看看”。
他第一次意识到,陈蒲脱离他了的掌控。
侍卫们手脚麻利地把陈蒲带了上来。然而陈蒲浑身僵硬,就算是被人捞上来,也维持着双腿跪地的姿势。
一旁的小春心中不忍,不明白裴月行为何待陈蒲如此残酷,却只能死死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季大夫迅速的检查,“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可能救活?”,裴月行问。
“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一试。”
裴月行心头一哽,“救他”。
“他伤得很重,若想救活势必要用上好些名贵药材……”,季大夫还想说裴月行需要陈蒲的血做最后一副药引,可话还没完就被裴月行打断。
“救他。”
一行人赶紧把陈蒲抬了回去,季大夫从白天抢救到晚上,而裴月行也一直在药庐外等到深夜。
直至月上中天,季大夫终于神态疲惫满头大汗地从屋里出来。
“救活了吗?”,裴月行迎上去问。
季大夫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摇摇头说道,“他伤得太重,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若是熬不过了,老夫也无力回天”。
“不过是几天水刑而已,他怎么会伤得如此重?”
就算陈蒲有伤在身,也不应该如此脆弱啊。在裴月行的印象里,陈蒲的命便如那地板上砖,又贱又硬。无论怎么折腾,陈蒲总能顽强地来到他身边接受下一轮折磨。
季大夫心想,他怎么会伤得如此重您不知道吗?
他看了看裴月行,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
不堪劳累的季大夫长长吐息一口气后解释道,“他前几年出任务受了重伤,回来没有好好养伤。这几年也没有仔细调养,身体早已亏损。如今新伤在身,又进了水牢,身体底子不好,自然都会扛不住”。
裴月行想起了刚才的陈蒲,一张脸白得像宣纸一样,轻轻一戳似乎就会支离破碎。
怎么忽然之前就脆弱到了要死的地步?
季大夫问,“少主,陈蒲现在还有一口气,您看是否取血?老夫可以用法子保存鲜血,三月之后药效还能达到八成”。
跟在一旁做助手的小春心中悲愤,陈蒲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一味药草?
“取了血他可还能活?”
“必死无疑。”
“那如果不取血,我的身体可还能恢复?”
“如果现在不取血,等陈蒲死后他的血变没有药力了。您的身体已大致无碍,缺了这服药,我为您细细调理一年也是一样的”。
“暂且不取”,裴月行没有丝毫犹豫地说。
他等自己身体痊愈已经等了十八年,如今不取血,他又要再等一年。没人知道他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因为先天不足,他从来不敢呆在太冷或者太热的久呆,每次动武也不敢太久。
但是他现在就是下不了令,他无法取这个害他痛苦的人的性命。
因为他要留着这个人受尽折磨。只要自己活着,陈蒲就要跟在自己身边偿还罪孽。裴月行为自己的决定找到了理由。“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仿佛是为了坚定心中的想法,裴月行对季大夫说。
然而陈蒲到了第二天依旧生死未卜,裴月行也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夜里,裴月行依旧无法入眠,他不敢相信陈蒲会这么轻易的死掉。过往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地浮现。因为陈蒲,他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别的孩子都能在母亲怀里撒娇,而他没了母亲,父亲也因为伤心过度不愿意见他。
他曾听人说,他的母亲十分温柔,父母十分恩爱,他本来会有一对宠爱他的父母。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也曾对陈蒲有过好感,甚至偷偷拿自己的饭菜给受罚饿肚子的陈蒲。可渐渐的,陈蒲变得越来越沉闷,脸上也没有笑容,不肯和他说话。
两个孩童就这样越来越疏远。
知道有一天,他终于知道自己现在自己之所以不能出门,不敢大力跑跳,从出生开始就每天不停喝着各种草药,甚至自己不曾拥有过父爱母爱,都是拜陈蒲所赐。
而他原本应该身强体健,天赋异禀,他原本应有一个幸福的家。
这一切都是败陈蒲所赐!
从此,他变成折磨陈蒲最狠的人。而父亲也因为心中的亏欠放任他的折磨陈蒲。
这么多年下来,他渐渐习惯作践陈蒲。可是现在,他忽然知道,陈蒲也是会死的!他不是一块石头,一块铁板,被他折腾狠了,也会死去。
他心神不安。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个夜里总会想起从前的事。
理智告诉他陈蒲是无辜的,裴月行也从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但是刻骨的仇恨让他一直痛恨陈蒲。
但陈蒲就要死了!
在这个即将失去陈蒲的深夜里,裴月行不禁反思自己。
如果陈蒲有欠他什么,那十八年了,他的身体即将完全康复,陈蒲欠他的已经还清了。至于他的母亲……父亲……
等陈蒲活下,来自己就对他好一点吧。裴月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