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 第5章 第 5 章

这厢裴月行在床上辗转发侧，那厢小春凭借着一身武艺溜到了陈蒲的病床前。

陈蒲依旧生死未卜，他陷在一片混沌中，四周冰冷，黑暗。但这里却让他感觉很安全，这里没有伤害，没有恶意。

但是朦胧之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陈蒲……原来你的名字叫陈蒲啊，我第一次听到就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是吗？和蒲草一样任人踩踏？

“蒲苇纫如丝，看似柔软，实则坚韧。“

原来自己的名字竟是这个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他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对他极其厌恶，只会说他的命和蒲草一样低贱。

“你的生命也一定和蒲苇一样坚毅。”

是谁在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他听到那个声音开始哽咽：

“你快点醒来吧，好不好。你不要死，好不好？”

原来有人这么需要他活着吗？

千机阁把守森严，小春不敢多说，只好退了出去默默在心里为陈蒲祈祷。

又是一夜过去，陈蒲和裴月行都不曾安眠。

不知是不是陈蒲命大，第二天季大夫竟然发现他缥缈虚无的脉搏竟然渐渐稳定了起来。但陈蒲也是命苦，若他能生命垂危多几天，裴月行或许能想明白更多事情。

第四天清晨，裴月行和昨天一样，一大早就来到陈蒲病床前，先看看他再去处理公事。

熹微的晨光落在陈蒲的睫毛边，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忽然间，裴月行看见陈蒲的眼皮轻轻颤动。

陈蒲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温暖的光晕，然后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这团光晕中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像是他的主人，又不像。他长着主人的脸，神情却是主人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是那个在一片黑暗之中说希望他活下来的人吗？

那个人轻声对他说，“你这次救了煜涵，有功，你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陈蒲朦朦胧胧地问。他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对，你想要什么，我能满足的我都会给你。”

想要什么？陈蒲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想象中的风吹草低见牛羊。自从听煜涵说过之后他就一直藏在心里，念念不忘。

“那等我取……取完了最后一次血，我可以出去……去看看草原和山川大河吗？”，陈蒲喉咙干涸浑身无力，却强撑着说完了一长串的话。

他其实最想说的是，然后永远不再回来，彻底脱离千机阁和裴月行。但这个人长着主人的脸，陈蒲不敢说。

“好。”

裴月行没想到，他用生命换来的奖励竟这么简单？他听见自己答应的时候，灰蒙蒙的双眼里竟第一次有了明亮的光！

原来他也不是只会服从命令和请求责罚的？原来他也有想要的东西？

裴月行回过神来再去看陈蒲，发现他又睡过去了。大概因为心神太过疲惫。

陈蒲总算死里逃生活了过来，但双腿腿却废了，季大夫说他不能跪，更不能久站，否则以后连站立都难。

裴月行确实如他所想对陈蒲好了一点，他大发慈悲让陈蒲住到了取血前后才能住的屋子里，再也不必每晚被绑在柱子上当看门狗。

如果他对再陈蒲上心一点，就会发现陈蒲的日子并没什么改善，有了屋子也难蔽风雨，还是照样睡在一堆干草上，吃不饱穿不暖，依旧连一个仆役都能对他任意欺凌。

裴月行自以为开了大恩，然而对陈蒲来说，他只是认为自己的褪不能跪了，裴月行才大发慈悲才把他从柱子下放了出来，免得他太早被折腾死。

陈蒲身体稍有好转之后，他就不配住在药庐里了。回到小破屋子的第一天，乳娘趁着夜色的遮掩偷偷来探望他。

她知道陈蒲这次是死里逃生，差点就死了。她的眼睛被皱纹挤成小小一粒，里面却好像有流不完的流泪，这个关爱陈蒲的老妇嘴里不停自责，“够怪我没能照顾好你”，“都是我的错”……

陈蒲不愿看她为自己神伤，一遍遍耐着性子安慰她，再三跟她保证自己没事，这才让她止住了哭泣。

送走乳娘，陈蒲关上门，独自走回屋子里，呆呆地坐在一堆干草上。屋顶缺了好些瓦片，有惨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跟前。

他伸出手，抓出一缕月光，跟他想象地一样冰冷。

他真的是命贱，这样折腾都没有死。他从来不怨恨裴月行。如果不是自己，裴月行会比现在幸福很多。是他让天之骄子蒙尘，是他让一个少年从小没了母亲，是他害死了一个温婉善良的女人，也是他害得一堆恩爱夫妻不能白头到老。

他身上的罪孽太重。

陈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可惜几年之前，他也曾因为一身好武艺在江湖留下过自己的传说。

知道陈蒲好了起来，小春也来看他，但陈蒲并不想搭理他。

“你以后别来找我，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怎么能这样过河拆桥？”，小春却不吃他这一套，“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偷偷溜进药庐看你，如今好了就翻脸不认人”。小春比上次见陈蒲时更会耍赖了。

看我？陈蒲默默琢磨小春的话。陈蒲的反应一向很快，他迅速联想到了什么。自从他清醒了之后，就觉得那晚鼓励他活下来的人，一定不是是裴月行。

裴月行绝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

连带着裴月行曾许给他的奖励，陈蒲也怀疑不是真的，也许只是他在做梦。

“你那晚说了什么？”

“我说我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陪你。”

陈蒲面无表情盯着小春，小春只好坦白，正色道：

“我说希望你活下来，我说你人如其名，看似是一根不起眼的蒲苇，其实坚韧顽强，不肯屈服。”

陈蒲心中惊讶又无奈，他没想到会当面听到这样一席话。这世上第一个肯定他的人，竟是认识不足半月的陌生人。乳娘虽然关心他，却从来只是疼爱怜悯。

所有人都觉得他低得像尘埃，只有小春看到了他的傲骨与不屈。

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陈蒲说：

“我很感谢你曾探望我。但你这样只会给我带来麻烦。以后劳烦你不要招惹我。”

陈蒲8岁的时候，曾收养过一只跑进千机阁的小野狗，陈蒲非常喜欢它，它也很依赖陈蒲。陈蒲小心翼翼地把小狗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可是后来这只狗还是莫名其妙地溺水死了。从那时起，他就再也不敢奢望能拥有什么。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小春道别，然而小春却出乎他的意料：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就要离你近一点。你是害怕连累我吧，放心，我足以自保。”

“你不要自作多情。”

“我没有自作多情，你对我本就有情有义。”

最终，陈蒲也没能用冷漠击退小春，只能任由小春去了。

然而他的心中却因为小春这番话有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