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蒲并没有把小春的话放在心上,他只当小春一时心善。虽然吃了药后自己的确好受很多。
第二天,裴月行带着他的新宠煜涵小公子一起去骑马,陈蒲跟在一旁服侍。
这小公子的马术竟然好得出奇,似乎比主人还更胜一筹。陈蒲看着他骑在马背上驰骋,宛如一阵不受束缚的疾风。
他浑身充满鲜活的少年意气,陈蒲快被他肆意张扬的笑声晃花了眼。怪不得如此招主人喜欢,这小公子确实光彩夺目。
一番纵马之后,小公子和裴月行并肩走在前面,陈蒲牵着马跟着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陈蒲这才知道,原来这位面容斯文的小公子竟是游牧民族的王族成员。
他听着小公子对主人说,“你们这里的草地太小了。我们那里才叫真正的草原。那里有成群的白羊,和天生的云一样多。那里是大河的源头,无数条小小的水流在那里汇成大河。那里还有蔚蓝的天,它们整日整夜倒影在一条条流水里”。
裴月行似乎被他说得心动了,露出向往的神色,“好想亲眼看一看”。
“以后我带你去看啊。月行,你有看过苍山的云海吗?”
“没有。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日出的时候去看,层层白云就在你脚下……”小公子还提到了许多地方,石林,峡谷,五彩泉……他笑得越发开心,裴月行也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陈蒲知道,再美的风景主人都不会上心,他只是乐于哄哄煜涵公子而已。
然而陈蒲却动心了。他前几年出任务的时虽然离开过千机阁,但一向来去匆匆,从来不曾见过什么好风光,他从来不时间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也从来没有人对陈蒲说起过这些。
那些地方,是不是就是他书里曾经看到过的仙境?但他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他这一辈子恐怕都看不到了。
夜里,裴月行前去处理公事,交代陈蒲伺候好煜涵。近些年老阁主身体大不如前,裴月行这个少阁主已是背后掌权人。
煜涵并不喜欢陈蒲,他觉得丑陋的陈蒲格外扎眼,便吩咐陈蒲到门外伺候,陈蒲也乐得自在。
忽然之间,地面开始猛烈晃动,这是地震了!陈蒲迅速冲击屋子,只见一块木板正往煜涵头顶砸去,情急之下他用身体为煜涵挡住模板,他闷哼一声然后揽住煜涵,“煜涵公子,冒犯了”。
他带着煜涵飞到宽阔地方,煜涵却不顾地面摇晃,想往屋子跑去,“我的玉佩,我的玉佩还在里面”。
“现在屋内十分危险,等地震停了我赔公子去找吧”。陈蒲可不敢放他进去。
煜涵根本不理会他,使劲掰开他揽在自己身上的手,“快放开我,你这卑贱的丑八怪。你让开,我要进去找,那是月行送往我的玉佩”。
不过短短几天,这小公子就对主人上了心。陈蒲心想这小公子日后肯定要伤心。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进去,陈蒲当机立断,“属下去帮公子找吧,公子暂且在这里等属下和主人过来”。
他交代了周围的仆役保护好煜涵,问了玉佩的位置,就冲回屋里。
可他身手终究不如从前敏捷,虽然找到了玉佩,自己却被落下的房梁砸中,背上的骨头似被砸断。
陈蒲被压在地面上,他奋力挣脱,身体却未挪动分毫,反而又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
天摇地动,尘土飞扬,陈蒲感觉自己就像是那空中轻飘飘的尘埃,永远不会有人注意。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迎接生命的终结。
然而地震却在这一刻停了,陈蒲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扒开身上的房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子。
走到门口,小春一脸焦急向他奔来,见他活着出来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一股暖流涌上陈蒲心间。原来,除了乳娘,还有人关心这他。
“你受伤了”,小春说。
“不碍事,我要去找主人复命”。
小春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迅速给陈蒲喂下一颗药,“你先去,我再找机会来看你”。
陈蒲心中虽有疑问,但他不敢耽搁,“多谢”。
他走到煜涵休憩的地方,裴月行已经到了,正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他走到两人面前跪下,双手奉上玉佩,抬过头顶:
“属下失职,请主人责罚。”
玉佩上还沾着陈蒲的血迹,煜涵一把抓过玉佩,用华贵的衣料擦干净血迹,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裴月行神情阴沉,似有山雨欲来之感:
“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属下没有一直看护着煜涵公子。”
裴月行掀起煜涵的袖子,之间小手臂上擦红了一大块,隐隐有血迹渗出。想来应是陈蒲离开之后不小心伤着的。
煜涵出声为他求情,“这不怪他,是我让他回去找玉佩的,而且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擦伤的”。
“你怎么说?”,裴月行面无表情问陈蒲。
陈蒲和他相伴多年,知道他现在是动了大怒,煜涵是他现在放在心尖上的人,可自己却让他受伤。
“属下护主不利,应当受罚。”
“来人,把他关去水牢,受刑五日。”
陈蒲本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前来复命,如今听到惩罚落下,他骤然一松,人已半昏半醒,迷迷糊糊任由侍卫拖走。其实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他的情况很糟,但从裴月行不拿他当个人,侍卫也不把卑贱的他当回事。
侍卫拖着他经过栖身的柱子前,那里长着几根蒲苇,前几天还绿油油的,如今被压在倒了的柱子下,又枯又黄,像死了一样。
一股悲凉的感觉涌上陈蒲心头。他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何。
水牢是千机阁最为残酷的刑法之一,陈蒲上次进来便要了他半条命。双脚被镣铐锁着,跪在冰冷的水底,双臂被铁链吊起拉伸到极致,浑身上下都被扯得疼痛。然而这还不是最残酷的,水牢之所以叫水牢,是因为人在这里受刑的时候,脖子以下都浸在极寒之水中,从内到外都渐渐冰冷,最后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这是一种虽不致命但极为残酷的刑法。
但这次陈蒲早已身负重伤,丢了半条性命。如今被拉扯着泡在冰冷的水里,气血凝滞,心脉堵塞,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流失,五脏六腑慢慢变冷。
原以为自己逃过地震大难不死,没想到最终还是要交代在这里。他实在太累了,努力苟活了那么久,如今就到这里吧。欠裴月行的债,反正也差不多还清。如今是裴月行要死他,不是他想要逃避。
陈蒲不再做无谓的坚持,放任自己失去了意识,沉入黑暗与冰冷的深渊。